初夏,夏州的天气早已急不可待的燥热起来。
周日清早,睡眼惺忪的小陈站在卫生间里的镜子前刷牙,耳朵里满是韵律动感、节奏欢快的健身操伴奏曲。
“天地悠悠 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 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小陈一心二用,睡眼惺忪的被带偏了节奏,一口牙膏沫沫呛得他咳嗽连连。
前年大学还没毕业,陈家父母就着急忙慌的给儿子买了房,念叨着有家立业才好结婚生娃。小陈反抗无效,眼看着爹妈头脑发热,信了房产销售的鬼话,大手笔买下了这套“公园观景房”。
一晃入住半年多,两墙之隔的公园依旧处在待开发阶段,不过周围的大爷大妈们却早早借上了这个“地利”,荒地变舞场,不论寒暑与风霜,健身锻炼从不停歇。
冰箱里除了半袋过了期的面包和一根去年中秋买的火腿肠,空空如也,摸着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小陈只得换衣服,下楼觅食。
向东走两条街便是一处刚开业不久的大型商场,装修高档、环境敞亮,衣食住行应有尽有,一到节假日顾客络绎不绝,人气极旺。小陈都不用看路,只需跟着人流往前走,就能顺利抵达,难得盼来个休息日,他要好好挥霍下。
是吃生煎还是牛肉拉面呢?算了,盘算累脑子,那就都吃!
商场一层转弯处开了家咖啡店,是个蛮有名的国际连锁洋品牌,据称还是国内首家,透过巨大的茶色落地窗向里看,布置的和国外电影里见的丝毫不差。
小陈闻着店里飘散出来的咖啡香,心痒难耐!不吃生煎了,直接改吃三明治配香草拿铁。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伸手推开门,淡茶色的玻璃门内甘醇的香扑面而来,果然和他平日泡的速溶咖啡不是一个味儿。
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就听稀里哗啦一阵脆响里混着几声女人的尖叫。
小陈这人打小就爱看热闹,放学路上见小狗打架、小鸡互啄都能蹲在一旁瞧个津津有味,忘了回家。
室内零零散散的坐着些年轻人,基本都是打扮时髦,成双结对儿,而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厅中央的两个卡座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身穿黑色镶金边儿小香套装,看上去颇显富态,半长的酒红色卷发披散着,只见她扬手将一杯咖啡泼向了对面的男人。
站在远处的小陈看的一咧嘴,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那杯咖啡应该非常烫,来不及闪躲的男人被淋了满头满脸,他下意识的抖了下,原本还算白皙的面颊瞬间红了,暗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雪白的衬衣领子上,阴成脏兮兮的一片。
男人刚要抬手去擦脸上的污渍,可手指尖还没碰到面皮,就听女孩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不许擦,给我跪下!”
伴着话尾余音,几乎屋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
小陈心说这是唱的哪出?该不会是借场地过来拍戏的吧?可也没看到周围有摄像机啊。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只见男人已经咕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毫不拖泥带水,屋内顿时又是一片大大小小的抽气声。
我去,这哥们让跪就跪,真够干脆,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落人手里了吧?小陈连忙从旁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继续看。
女孩的脸上满是趾高气昂的神色,眼角眉梢挂着不屑,高昂着头站起身,拎起自己的香奈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细细的高跟鞋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在门外,男人才撑着扶手,慢慢站起了身。他垂着眼皮,完全不去理会四周投来的那些混杂了探寻、嘲笑和好奇的目光,拿起自己的手包,大步推门而出。
上午9点,小陈坐在陈记生煎的店铺里,风卷残云了一碗鲜肉馄饨,六只生煎,咖啡好喝可是不顶饿,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一碗甜豆花的时候,衣兜里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小陈不敢怠慢,连忙将手里的餐巾纸扔到桌上,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原本闲适的心情瞬间被未知的紧破所代替。
“荀哥。”
“护城路2号院,马上。”
随着电话的挂断,小陈也已经快步走出了餐厅。
他们重案四组只有四人,拼劲十足且很有些傲气的荀哥,干了二十多年婆婆妈妈却很善于做思想工作的老汪,同为毕业两年多的肌肉猛男大魏,再加上他这个爱好八卦的愣头青。
经过最开始的磨合,现在局里的同事们都爱半开玩笑的称他们四组为局里的“尖刀”,只不过扬眉吐气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更高强度的工作。
“护城路”位于市中心老城区的西侧,70年代初,几所三甲大医院将自己的职工宿舍安置于此,步入90年代后期,又因毗邻新兴的金融中心,让原本已经很显陈旧的街区在千禧年来临之时,变成了寸土寸金的“高端板块”,也让众多老住户深刻体会到了时代浪潮带来的滚滚红利。
护城路2号院只有三面围墙,南面临街,内里呈“田”字形分布着四栋六层高的红砖楼,年代感十足,小区的大铁门从不上锁,里里外外的人想进则进、想出就出,畅通无阻。
本就不大的小区被晾衣绳大棉被、自行车三轮车、石桌石凳垃圾桶,一众杂物高低错落的填了个满满当当,赶上早起上班上学人多的时候,经常直接堵死,鸡飞狗跳十分热闹。
1号楼位于院子里侧的东北角,4个单元均是一梯两户,单元门外不到两米宽的走道北边就是院墙,一墙之隔是两年前刚盖好的移动公司夏州分公司,几十层高的现代大厦将小小的2号院拢在它巨大的阴影里,使得原本采光还算不错的院落终年晦暗不明,老旧的砖红色外立面更显破败。
而此刻狭小的走道口已拉起了蓝白色警戒线,宣荀和老汪站在线内正低声说着什么,小陈匆匆赶到,迅速走了过去。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1号楼4单元403的张大爷拎着刚从街口小吃店买来的新鲜热乎的豆浆油条往家走,刚走到1单元楼下,啪的一下,不知什么东西猛地重重的拍在了他的后脖梗子上,连疼带吓的张大爷下意识的喊出了声,“哎呦喂!”
咕噜噜,一只脏兮兮的黑色皮鞋滚去了墙边,张大爷一摸脖子,满手泥灰。
“谁啊?!臭不要脸的,大早上的就敢往楼下扔垃圾,滚出来!”
清晨的风扯动院墙那边一溜高大的梧桐,繁茂的枝丫上满是密密匝匝的树叶,摇曳翻舞中好似一只只不停眨动的眼睛。
张大爷这下可被气得不轻,也顾不上给老伴买的早饭了,叉着腰、仰着头、眯着眼不断搜寻着楼上的“始作俑者”,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今天就算啥也不干也得把这兔崽子找到,拉到院里让街坊四邻一起评评理。
忽明忽暗中,高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
张大爷的两只眼一只青光、一只白内障,还讳疾忌医的拖着不治,他用另一只手还算干净的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6楼边户朝北的阳台外好像悬着什么东西,那是……?
就在这时,又一个东西直直坠了下来,张大爷正瞧得聚精会神,根本躲闪不及,啪的声响直接拍在了脸上,这酸爽让大爷直接飙出了眼泪,咕噜噜又一只黑色皮鞋滚到了墙边,和刚才那只刚好凑成一对儿。
“他奶奶的,没完了是吧!”张大爷的怒吼声惊起麻雀一片。
此刻护城路2号院1号楼1单元601的房门大开,这是套60平的小两居室,掉了色的大红木地板高低起伏,踩上去吱呀作响。
客厅很小,四处堆放着一摞摞的宣传册、手提袋,上面统一印着“斗金理财”的字样,南北两间卧房看着倒还宽敞。
南面的房间被改做了办公室的样子,办公桌、老板椅、台式电脑、打印机、双人沙发,喝完还没刷洗的茶杯,堆满烟屁股的烟灰缸……
北边带阳台的房间最大,铁架子双人床斜歪在地上,上面铺着皱皱巴巴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格子床单。
大床一侧靠墙立着个木制衣柜,柜门四敞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宣荀凑到近前,衣柜里弥散着股淡淡的霉味儿,靠上的一块隔板边缘似有一抹淡红……
脚边的地上摊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里面胡乱的团着些内衣衬衣外套裤子。
旁边的床头柜上立着个相框,玻璃后面嵌着的照片里站着个穿着考究、头发打理的油光水滑的年轻男人,他双手交叉搭在胸前,侧身45度看着镜头,青春痘星罗棋布的脸上满是自信,嘴角边的黑痣十分显眼。
北向的阳台和卧室由一道上是玻璃下为铁皮的拉门隔开,玻璃破了个大洞,铁皮也卷起了边。三股拧成的麻绳穿过玻璃破洞,一头绕了几圈牢牢拴在屋内的铁架子床的床脚上,而另一头则伸进阳台。
堆满了各式各样乱七八糟杂物的阳台上窗户大开,一张皮质转椅靠在窗边,麻绳被绷得紧紧的顺出窗外,而下面则吊垂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