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孙卿,祖籍东北,今年43岁。
正是之前的热心市民、春风来前服务员小王提到过的那个孙老师,今天一早在夏州火车站被蹲点的民警堵个正着,直接带到了局里。
孙卿长得特年轻,奶油小生加忧郁浪子的结合体,要不是看了身份证,真的很难想象这人已经年逾不惑。他原是北方某知名文工团的京剧演员,后因单位效益不好,缩编而失去工作,十五年前举家迁到夏州寻找生路。
审讯室里,孙卿面色平静,气质卓然。
宣荀此刻的内心也很平静,忙了这一段,几乎每天只睡不到五个小时,好在案情有所进展。
“这些都是在你家卫生间的水箱里找到的,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瑞士手表一只、3万元存折一张、金项链两条、金戒指一个、金手镯一对儿,还有2万元的国库券,老汪将手上的半打证物袋依次摆在桌上,厉声问道。
孙卿面色依旧平静,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丝浅笑,“唐家人送我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标标准准的普通话,语气斯斯文文,此情此景下好似闲谈雅聊。
不过老汪可真受不了这调调,鸡皮疙瘩起满身。
“送你的东西,不大大方方收起来,塞马桶水箱里?骗谁呢?
“我们小区常闹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过要是治安管得好的话,我们老百姓也犯不着有点东西就到处藏了。”
“你什么意思?好小子,不老实交代问题还阴阳怪气?”
孙卿不急不慌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慢慢展开,“您先别生气,看看这个。”
老汪一把接过,那是一张金额十万块的借条,最终还款日为2000年1月1日,借款人唐国富,出借人孙卿。
“就为这个,你杀了唐国富一家?”宣荀将纸条上的字细细看了一遍,沉声问道。
孙卿愣了愣,撇过眼,“你们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我们查了3号晚上的沿途监控,八点三十二分,你驾车离开‘夜之湾’,顺着经北路到了四季天成别墅区,八点五十四分由地库入口直达小区内部,我们也去夜之湾问过,有人亲眼看见你驾车离开的。”宣荀瞟了孙卿一眼,继续道,“我们在你家楼道里找到了疑似凶器,虽被冲洗过,但还是在接缝处提取到了血迹,经检验分别属于唐国富、潘金凤、唐晓叶。”
“不可能,什么刀?我不清楚。”孙卿表面镇定,语气却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我说刀了吗?你怎么知道凶器是刀的!”宣荀此刻的眼神却冰冷如利刃。
从孙卿被列为重要嫌疑人起,宣荀就带队悄悄走访了他家周围的邻居。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前天晚上走访结束时,大魏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心里急着想下楼找个小饭店填填肚子,公共走廊昏暗无灯,一时没加小心,胳膊肘正撞在狭窄过道墙边高高堆起的杂物上,紧跟着就是一阵乒零乓当的响声四起。
小区里居住的老年人居多,很多阿公阿婆大爷大妈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楼下边的各个垃圾桶旁转悠,翻检出纸壳、瓶子和一切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然后喜滋滋的拿回家里屯着,家里放不下了,就直接堆到公共的走廊过道上,其他邻居还不能说更不能碰,一旦碰了就能堵门训你个三天不带重样的。
“要命了!谁啊,谁?我这刚码好没几天,就给弄成这样了?”响声未落,旁边的铁栅栏门便被人猛地拉开,一位盘头大妈穿着睡衣就冲了出来。
站在“破坏”现场的大魏无比尴尬,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呢?他的目光猛地被一打废纸壳中的闪闪寒光所吸引。
“你干嘛?偷东西啊?这都是我的,别动啊,我叫人了……”大妈唾沫横飞,大魏充耳不闻。
“还不交代是吗?这条金项链是唐晓叶的男朋友元旦时买给她的礼物,唐家就算要拿物抵债,也不至于动用女儿的私人物品吧?”老汪从旁说道。
“十万块、四年了,没办法、受够了。”孙卿此刻的表情忽的泄了下来,语气也暗沉了许多,平静的样子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他原本出身大富之家,可惜运动中一朝被打倒在地,家财散尽,再无翻身之日。幼年的他为了吃口饱饭,拜师学了京剧,长大后因为相貌出众,顺利进了文工团。
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长得好看搁哪儿都冒头。俊秀中带着英气的他往台上那么一戳一站一亮相,立马就能引来观众的热烈掌声和叫好,更有爽朗直接的东北大娘,演出完就等在后台,非拉他回家吃小鸡炖蘑菇,顺便和自己的老闺女相看相看,慢慢的孙卿感觉到了容貌带给他的诸多好处。
他和“潘金凤”早在东北就已相识。当时他新婚不久,老婆刚刚怀孕,在一家地下迪斯科舞厅里,两人巧遇,一搭眼,嗯,是“对的”那个人。
就这么暗通款曲的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潘金凤”不见了,没留下只言片语,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多年后在夏州繁华的闹市街头,巧遇再次发生。
陈卿依旧帅气,时间匆匆却仿佛刻意忽略了他,两个孩子的父亲乍看上去恍如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而此时的“潘金凤”虽丰腴成熟了不少,但穿着打扮却时髦洋气的很,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珠光宝气耀人眼,让衣着寒酸的陈卿顿时气短了不少,更是十分艳羡。
欣喜的叙旧之后,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恢复“如初”。
“你是说她在东北时叫……‘潘美凤’?到了夏州后改名叫的‘潘金凤’对吗?”宣荀翻着手上的资料问道,“知道为什么改名吗?”
“不清楚,反正我一直叫她大潘儿,名字具体什么时候改的、为啥要改,我没关心过,爱叫啥叫啥呗。”孙卿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就因为她欠了你钱,你就杀她全家?”宣荀换了话题,单刀直入。
“呵,怎么说呢,钱算一方面吧,但主要还烦了厌了受够了,你说这女人怎么就那么没眼力见呢?”
在夏州街头二次相遇后,两人很是亲热了一段时间,陈卿能唱爱跳,会讲笑话会奉承人,只把“潘金凤”哄得晕头转向,仿佛眨眼间重返了十八岁,掉进了蜜里调油的糖罐子,当然外出潇洒开房的一应费用皆由她来出,孙卿只管好吃好喝好玩,过后还能顺道打包些带回家,两人也算各取所需,珠联璧合了。
就这么混了三四年,“潘金凤”忽的提出新设想,她要离开她老公和孙卿名正言顺的双宿双飞。
孙卿一时头大,自家老婆本分贤惠、温柔体贴,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再看看身边这个比自己大上好多岁的半老徐娘,他第一次有了断绝来往的念头。
可是有些“爱情”不是你想要就要,想甩就能甩的,面对“潘金凤”的死缠烂打,孙卿只能且战且退,最后出了哀兵。
他痛哭流涕,讲述着自己的“无奈与苦楚”,因为自己没本事,不能甩给妻儿一笔安家费,更负担不起好车好房、珠宝首饰,供给“潘金凤”衣食无忧的好生活,都是他的错,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果然恋爱脑上头的“潘金凤”痛他所痛,苦他所苦,之后闭口不提两人各自离婚再结婚的“美好”愿景,而是转头帮他搞起了事业。
借着一个酒局,唐国富稀里糊涂的认识了孙卿。
男人弯的下腰,放得下面子,腿勤快、嘴还会说,没过多久两人就处成了忘年交,后来还插香结拜了兄弟。
就这样,之后不管唐国富做什么生意买卖,都会顺带上孙卿,几年之后,原本兜比脸还干净的他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还入股了一家民办培训机构,兼职教起了京剧。
一边跟着老哥生意场上赚钱,一边跟着嫂子泡温泉洗桑拿,家里还有位不多言不多语、踏实温顺的贤内助,时不常的还能去某些场所消费消费,孙卿那时那刻忽感觉人生竟是如此的美好。
可这人往往一得意就容易飘,飘着飘着就容易出问题、招麻烦。
而孙卿最大的麻烦还是“潘金凤”。
眼看着唐国富的年纪越来越大,从大叔到大爷的转变也越发明显,老人斑肆无忌惮的爬上了他的手背和脸颊,老娇妻看在眼里,心烦意乱。
“潘金凤”不止一次的暗自嘀咕,要是哪天老唐头能倒在酒桌上一醉不起,那可就太好了。
孙卿看着她闪烁的眼神,说的咬牙切齿,知道这是实打实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