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青在医院电梯里遇到了林慎晖的助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在看到她的一刹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但也就是一刹那而已。他礼貌的问好，像是昨天和前天都是这样问好一样，一点生硬的感觉都没有，随后就引她去了林慎晖的病房。
薄纱窗帘拉着，挡了大部分阳光，室内不明亮也不昏暗，很静很静。林慎晖睡着了。阮青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来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再面对林慎晖的时候要说什么，可是看到躺在床上的那熟悉的瘦削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心理建设做的还不够多，还好他睡着了。
阮青青轻轻地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去。病房里只有林慎晖稍显粗重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在空气中。阮青青不觉得这味道讨厌，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总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脸，用目光描绘他的五官，每一处线条都像是精雕细琢而成，他睡的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着，下颚线勾勒出锋利不耐的线条。他不是好脾气的人，却还是愿意日日踩着清晨的露水，穿过寂静的街道，为她送一束花。哪怕那花只能挂在冰凉的门把上，哪怕从未曾见到过她一次，从未曾听她说过一句喜欢。
袁姗姗说他是外出谈项目，连夜坐飞机回来，几乎通宵未眠的状态下开车出的事故。大清早的，又是市区，人不多，车速也不快，照常理说本不应该出车祸的，或许是他太疲惫，或许是急着赴什么约太急躁，总之，撞在了清洁工人的垃圾车上又顶在了路边的树上，胳膊骨折，脚踝三处骨裂，伤得不算重，就是遭了些罪。
阮青青看着他打了石膏缠着绷带的手臂，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袁姗姗一句伤得不算重，就轻描淡写的把他的痛楚带过了。可是这个男人，是咳嗽一声她都会心疼的男人啊。
她抽了抽有些发酸的鼻子，眼前的男人睫毛微微动了动，阮青青轻声说：“林慎晖，你睡着好吗？你睡着好不好，我想你睡着。”
男人没动，呼吸依然平稳。
阮青青伸出手指，摩挲着他手臂上的绷带，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有些失神，想着袁姗姗说的那些话，心里更难受了，喃喃自语道：“我不想驯服你的，从来不想，以前我想对你好，现在，我想忘了你。可是你怎么这么坏，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不珍惜，我想忘了你你又不允许，林慎晖，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湿润的水滴落在绷带上，很快就晕染开，看不出痕迹。
阮青青收回了手，从旁边桌子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拉开抽屉翻了翻，找到了折叠水果刀。她坐直了身子，开始慢慢地很认真的削苹果。
“林慎晖，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很害怕你，一开始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很害怕，你那时候说话做事都很讨厌，逗弄人的样子很讨人嫌。后来……后来我喜欢你了，也很害怕，喜欢你的每一天都是害怕的，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可能就是明知道不该拥有还是偷偷藏了占有的心思分分秒秒怕失去的那种感觉吧。”
阮青青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她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任性过，没有肆意妄为过，在家里听爸妈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照着长辈的喜好和书本的教导规规矩矩的长大，没想到成年了还着了林慎晖的道儿，很清醒的沉沦在一份不对等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其实我难过的不是分手，我也没有单纯到以为你会真的一辈子只跟我在一起。我难过的是我那么害怕会失去你的时候，你那么笃定，笃定你吃定了我，笃定了咱们的关系里我是被支配的那一方，所以你有恃无恐，所以你一边跟别人订婚，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对你的依恋。你从来没有害怕过，你从来没有害怕有一天我知道了会离开你。林慎晖，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你的不害怕到底是因为你轻视我，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情妇，还是因为你压根儿就不在乎我会不会离开你。”
阮青青想起了除夕那天的烟花，还有迎着冬夜的寒风朝她一步一步走近的男人，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苦涩。
“现在我不想问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我相亲了，虽然没有成功。我不会骗你，不会随便找一个男人来当挡箭牌。我是真的想开始新的生活了。你送的花我很喜欢，可是，以后别送了，就让它们在花园里开着吧，自然开、自然落，就很好。”
抽了一张纸巾垫在桌子上，削好的苹果放在上面，又抽了一张仔细擦干净水果刀放回抽屉里。做完这些她语气轻松起来，“林慎晖，我不是跟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我是真的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原谅你，你也放过我吧。以后，我们都好好的，你要好好吃饭，你瘦了太多了。会有很多人在你身边，会照顾好你，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就这样吧。”
阮青青俯下身，看着安静躺着的男人，薄唇上有干裂翘起的皮，她伸出食指摸了摸那干涩的嘴唇，食指上残留的苹果汁还不足以湿润那干涩。她叹了一口气，小心的吻上那唇，她的手轻轻扶着男人的肩膀，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阮青青心里苦涩，这一吻眷恋不舍的贴了很久，离开的时候却又透着一股子果决。
林慎晖的手指很轻微的动了动，阮青青贴在他耳边，很温柔的说了声：“再见。”
关门声传来，良久以后，病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染着红血丝的双眸一片清明，他侧头看向桌子上的苹果，已经有些氧化了。
他慢慢撑起身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费力地去够那苹果，扯到了伤口，痛感传来，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林慎晖一口一口慢慢吃掉了那个苹果，最后连果核也在唇齿间咬碎，清甜里掺杂了一丝苦涩，他知道苹果籽是有毒的，他在想，要多少苹果籽才能麻痹他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疼痛，让他忘掉那些话。
他的目的达到了，她不恨他了，可是为什么这么痛，早知道这么痛，他宁愿她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