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镇半月一次的集会,比平时热闹数倍不止。
人多就证明生意会不错,因此沿街摊贩们兴高采烈叫卖着。
长街中央位置最好的摊位却不慌不忙收拾起了东西。
三两把桃木剑,几沓黄符纸,罗盘,八卦镜,铜钱剑等多种物件。
统统塞进巴掌般大小的小布袋中。
就连写着‘算命测卦’比人还高的旗子也轻松放入。
小布袋却像没装东西一样平坦。
摊主是个长得漂亮的小道姑。
自从半月前来摆摊。
其他摊贩每天都要见证从小布袋拿东西,装东西。
一开始震惊,不可思议,如今却早已见怪不怪。
奇怪的是,平时只知道低头画符的小道姑。
此刻竟冲他们呲牙笑着挥手:“我以后不来摆摊了,大家再见。”
虽搞不懂,但商贩们同样笑着和她说再见。
宴安乐挎着小布袋没走多远。
就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一群嬉戏的孩子不小心撞到。
急忙上前搀扶。
刚立定的妇人红着眼,显然是被吓坏了。
宴安乐轻抚妇人后背柔声宽慰:“没事了。”
妇人回神后连连道谢。
还递上自己手中热乎的米糕:“多谢姑娘,这是李记米糕,姑娘尝尝。”
妇人天庭饱满面色红润。
一看就是个夫妻和顺将来儿孙环绕的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所赠的东西可都是沾染福气的。
福气虽不及功德那般用处广泛。
但对修道之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况且对方眼清目明真诚无比的邀请。
宴安乐又怎会拒绝。
当即拿一块米糕放入口中,软糯香甜。
别提多好吃了。
连吃下三块米糕后。
宴安乐就笑道:“谢谢夫人,我吃不下了。”
按照她平时的饭量,这一份米糕不过是开胃菜。
但她不能全吃完。
修道之人万事讲究因果。
沾染妇人的福气她已经是得不小的便宜。
若福气沾染多了可就成了贪,不但会影响自己的修行,还会影响赠福之人的气运。
“相遇即是缘,这张护身符送给夫人,愿夫人余生平安喜乐。”
宴安乐将一张折叠成三角的护身符递过去。
满脸认真。
尽管妇人不信这些。
还是接过平安符揣进怀里,全当是小姑娘对她的一番心意。
妇人不知就在护身符贴身的那一瞬间。
一层淡淡的金光就将她全然笼罩。
妇人离开后,宴安乐盯着她的背影愣神片刻,护身符定能保她母子平安。
白云观。
宴安乐刚踏进房间。
就被玄清抱住小腿,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哽咽出声:“小师妹,不走行不行?”
宴安乐:……
莫名想回一句:不走你养我啊?
“玄清师兄……”
“三年前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白云观留不住你。”
“可这三年里,师兄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长大。”
“你可不能不管师兄和这一堆的师侄的死活啊……”
宴安乐小的时候被人牙子卖到乡下给人当童养媳。
十岁的时候。
养父母家的儿子意外死了。
养父母就嫌她是克星,把她丢弃于山野。
濒死之际被玄清带回白云观。
但那时候的原主宴安乐确实死了。
现在的宴安乐可是二十一世纪鼎鼎有名的玄门门主。
或许因她是玄门门主魂穿的原因。
玄清想要收她为徒遭到祖师爷显灵一顿胖揍,最终只得当宴安乐的师兄。
“三年前我十岁……”宴安乐咬牙切齿。
什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三年前是个残废呢,她不要面子的吗?
玄清才不管。
依旧嚎啕大哭着;“小师妹,求求你不要走。”
他这个小师妹修道天赋极佳。
无论是什么阵法,符咒,只要看一遍或者学一遍就会。
画出来的符,更是比祖师爷传下来的还要强上几分。
原本穷困潦倒的白云观。
自从小师妹来了以后可谓是香火鼎盛,在方圆百里更盛极一时。
为了白云观,也为自己。
这条大腿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放开的。
小徒弟们闻嚎啕声赶来。
忙捂眼,直呼没眼看。
他们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师父此刻趴在地上,抱着小师叔的腿。
这是他们能看的吗?
但这三年来,每次小师叔要出远门。
他们师父必定如蛮妇撒泼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姿态。
思及此,也就释然了。
“小师叔你这次出门要去多久啊?”
“能让师父哭成这样,应该最少也是半年吧?”
玄清哭得一抽一抽的。
“你们小师叔要去南京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三年的朝夕相处。
玄清刚撅腚宴安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舍不得是真的。
但为了要好处也是真的。
她索性直接把小布袋摘下来递给他。
“拿去,每次都搞这出,你不腻空了他们都看腻了。”
玄清瞬间止住哭声。
忙扒拉小布袋,平安符,护身符,除祟符,镇宅符。
就连攻击类的天雷符都有好几张。
加起来上百张符篆。
更别提桃木剑。
罗盘之类的法器。
这些可都是小师妹亲手炼制的,简直比祖传的还好用一些。
但玄清回头一想,小师妹这次是回去继承亿万家产的。
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等这些符篆用完……
玄清仿佛重回三年前。
吓得他一激灵:“昨夜夜观星象,我恐怕是要云游避个劫,白云观就拜托小师妹你了。”
宴安乐只觉手中多了一物。
再抬头时,玄清早已使用瞬移符逃之夭夭。
小徒弟们见玄清这般做派。
尴尬的抠脚。
现在丢师父还来得及吗?
宴安乐看着手中的观主令牌。
其实三年前祖师爷显灵的时候就要让她当观主。
她以魂魄不稳难堪大任拒绝了。
如今,是福不是祸……
白云观玄子辈的师兄原本有玄清,玄明和玄法三位。
玄明师兄和另外两位志向不同。
师父驾鹤后就离开了。
如今玄清也走了。
宴安乐只能将白云观交给玄法师兄打理,玄法带着白云观弟子们目送她下山。
其中一个小童不舍喊道:“师叔,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回来。”
闻言。
宴安乐脚下微微顿足。
三年来,白云在她心里早已成了家一般的存在。
她神魂尚未修复。
若留下定命不久矣。
随着修为增加,神魂比之前稳固。
她若有若无的感应到,她前世的本命法器玲珑玉镯似乎也在这里。
若能找到玲珑玉镯,灵力修复神魂是分分钟的事情。
南边,原主的家也在南边,回家是顺势而为,也是不得不为。
人群中。
晏飞跃一眼就看到那张,和妻子有七分相似的面庞。
十多年来对女儿所有模糊的想象,都在此刻有了清晰的模样。
三步并做两步快速来到小姑娘身前。
眼泪模糊视线,声音颤抖:“乐儿!”
千言万语。
终是化作哽咽。
被拥入怀的宴安乐怔愣片刻,一股暖流从心间流淌至全身。
暖洋洋的感觉比被功德滋养还要畅快。
这就是亲情的感觉吗?
上一世的她是个孤儿。
被师父捡回玄门培养,历经千辛才当上玄门门主。
后凭借深厚修为找到亲生父母,但那种亲情却是送她下地狱的利刃。
和这种感觉。
云泥之别。
“上苍保佑,爹爹终于找到你了,我的乐儿……”
晏飞跃高兴得忘乎所以。
自言自语说了很多。
最后还是宴安乐说饿了,晏飞跃才停下来。
酒楼刚落座。
晏飞跃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
要不是宴安乐拦着,他估计能把菜单抄一本。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
宴安乐不想在听什么终于找到你了之类的。
主动递上了一张护身符:“把这张护身符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两人刚见面的时候,宴安乐就感觉到晏飞跃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被一个大熊抱抱住,后来看清了。
但晏飞跃嘴巴巴个不停,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晏飞跃知道这些年闺女都在摆摊画符当神棍。
生活不易。
一时间想要改掉那些神神叨叨的行为是不可能的。
只能带回去慢慢教养。
“打住,你要是再哭,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宴安乐赶紧出声,打断对方的无限脑补。
闻言。
晏飞跃强忍着心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爹这是被风迷了眼睛。”
另外赶紧把符接过来,符不符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儿给的。
别说是符纸。
就算是羊粪蛋蛋,他也照样揣怀里。
晏飞跃根本就没想过女儿给的符会有用。
名声在外能画符的道长那个不是年过半百。
而自家闺女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娃娃……
可符篆刚入怀,一股暖流从心口蔓延,一寸寸包裹着他原本冰冷的身体。
晏飞跃整个人愣住。
宴安乐不用想都知道是护身符起作用了。
故而出声解惑:“父亲身体冰凉,夜晚盗汗多梦是沾染煞气和死气的缘故。
佩戴护身符不出七天就能化解煞气和死气。”
原本晏飞跃身上煞气久久不散死气萦绕,是命不久矣的现象。
或是因自己的缘故,死气竟消散大半。
有了翻盘的迹象。
看来两人的这段父女缘匪浅。
晏飞跃身为兵部尚书。
更是领军打过仗的人,气死和煞气多少也听过一些。
死气是死人身上才有的,而煞气则是上百死人聚集的地方才会有。
仔细回想近几月府上一切安好,身边更是无亲近之人亡故。
很显然,晏飞跃是不相信的。
一路走来。
白云观的名声他多少知道一些。
自家闺女应是遇到了一个有些本事的师父,才能将护身符这种符篆带在身上。
“不知乐儿师承白云观哪位道长,为父好准备礼物去拜谢。”
自己说的晏飞跃信不信无所谓。
只要佩戴护身符七日将他身上的气息煞气化解就行。
“观里知道我即将离开,父亲不必准备了。”
见闺女坚持,晏飞跃也不再说什么,心想等回去后再派人给白云观送上谢礼也可。
刚出镇子。
宴安乐就见上空聚着不小的阴气。
青天白日出现阴气。
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为不打扰父女二人相聚,仆人们都在镇外等候。
此刻阴气的下方正是宴家二十来个仆人。
每个人的气运命格不一。
但此刻他们每人或多或少都有煞气和气死同时缠身。
大部分仆人都只是面色苍白一些。
少部分时运低的,眼球上都布满了红血丝。
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拜见五小姐。”
仆人们恭敬行礼后,晏飞跃给她介绍几个丫鬟婆子认识。
说是一路照顾她的人。
双匹马的车厢并不大。
但里面茶具,糕点,尽数摆了十几碟。
晏飞跃端起一碟糕点递来:“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出门前你母亲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可还有儿时的味道。”
现在还是白天。
周围就阴气环绕不散,入夜之后恐怕会更甚。
再精致的糕点此刻她也没半点胃口品尝。
“父亲,我去买点东西,稍后就回。”
她的小布袋留给白云观了,现在她是身无长物。
之前她以为只有晏飞跃一人身上有煞气和死气不打紧。
可现下二十多人身上的煞气和死气同出一脉。
从仆人们的面相上看,是因主家之祸无辜牵连。
万般皆是缘法。
晏飞跃可以不信她,但她身为修道之人,也因是晏飞跃的女儿牵连其中。
因果无法忽视。
更不能眼看着二十多条性命葬送。
瞧着闺女离去的背影,晏飞跃凝面沉思。
南京城好些个府邸都染上了一种面色惨白,双目血红的怪病,宴家也在其中。
御医检查后说只是气血亏损现象,并无其他。
闺女自从见到仆人后,眉头就皱得紧巴巴的。
他不禁怀疑,莫非自家闺女在道观确实学了些本事,故而真看出些什么来了?
宴安乐到镇上常去的铺子。
买了不少上好的朱砂和黄符纸,回马车上就不停的画符。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是画好了三十多张护身符。
驻扎的时候,丫鬟二丫得了吩咐把仆人都聚集起来。
仆人们七嘴八舌。
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大家一众认为这个流落在外的二小姐把他们聚集在一起。
定是要颐指气使耍威风呢。
宴安乐只是浅浅笑着把折好的护身符拿出来。
一脸讨好的语气:“我在白云观当道姑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我就不仔细说了。
今后要承蒙大家多多关照。
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送张护身符聊表心意,望大家不弃收下。”
宴安乐觉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卑微过。
她已经做到如此份上。
若有不识抬举之人,到时候可就怨不得她了。
仆人们先是一愣。
随后一个个赶紧上前接过护身符,并说着感谢的话。
没人相信那符会有用。
但宴安乐堂堂嫡女伏低示好,他们做下人的哪敢给脸不要脸。
也有些作妖的仆人。
觉得宴安乐的手段简直是对她们的侮辱。
当着家主的面也不敢发作,只得把符篆都收好。
二丫刚拿到护身符,就感觉被一阵暖意包裹,莫名觉得这符篆肯定是个好东西。
“这符暖洋洋的,真舒服,谢谢五小姐。”
大部分人收到符篆身体也暖和起来。
但他们都归功于驻扎营地已点燃的篝火上。
觉得二丫是为了巴结新主阿谀献媚才这么说的。
这三年来。
她上门除祟镇宅无一不遭到怀疑,对人们的怀疑早已司空见惯。
搭起的帐篷里。
晏飞跃早已等在其中,见到闺女进来。
他反而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之前说起煞气和死气的时候,是自己先不信任女儿的。
“父亲有何疑问不妨直说,安乐定知无不言。”
父女俩有问有答。
宴安乐也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并且说出自己的怀疑。
晏家世代为官清廉。
正直不阿。
晏飞跃更是领兵出征,挽救无数人于水火,是功德深厚之人。
绝非是短命横死的下场。
如今身上的煞气死气,结合仆人身上同出一脉。
定是府上出了问题。
仆人面色惨白双目泛红,是阳气不足阴气侵体的现象。
被阴气侵体的人会感觉身体冰凉。
哪怕是在烈日下暴晒都不会出一滴汗。
越听闺女说,晏飞跃就越是心头震惊,浑身冰凉。
在烈日下暴晒也不出汗,更感觉不到暖。
种种迹象他已经有此症状好几个月了。
不光是他。
妻子林淑兰和两个近身的侍妾都是此症状,还有自己的母亲……
“乐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根本不由得他不信。
“府上要么风水格局有问题,要么就是被人下了死咒。
无论是哪一种,如今都已小成气候。
若不做应对,不过三月全府定无一人生还。”
“什么?”
越是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晏飞跃的脸色就越发凝重,此刻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父亲莫急,我说的是没应对的情况下,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嘛。
我定会竭尽全力化解这次危机的。
只是咱们亲父女明算账,你女儿我修道讲究因果,酬劳是必不可少的。”
这几年她捉鬼除祟,画符镇宅,统统都是收费的。
如今她还没回家,这酬劳自然是要算的。
晏飞跃怔愣片刻。
当即抚了抚自家闺女的头顶:“傻乐儿,爹爹自然知道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