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诚然如无明之黑暗,更如烦恼之火燃至尽头。”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很少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疑惑压倒了恐惧。
恐惧本应该是最高等的情绪之一,因为有了它生命才会趋吉避凶,才会选择更高效率的存活方式。
而让生命触发这种情绪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其面对死亡。
相比之下,疑惑这种情绪就要低级一些,它不过是生命成长过程中自然诞生出的一种状态,在其之上还有“求知”与“渴望”等等更高级的情绪可以盖过或者兼并它。
但在此刻,疑惑这种相对低级的情绪,却诡异地完全盖过了恐惧这种高等情绪。
实在是星掠者这边想不通。
人类这边果然有陷阱,其实这点并没有出乎奥尔修的预料。
没有什么手段就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他们又不是傻子。
所以虽然奥尔修在看到淡蓝色光幕展开之后心里出现了极度不安,但也很快就被自己的内心控制好了,毕竟他还是青藤绝巅,奥尔修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着绝对自信。
见招拆招就好,人类那边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真的致命性手段,想垂死挣扎一下罢了。
这同时也是莫鲁鲁的想法,在他看来失去了反物质湮灭弹之后只能逃窜的人类,也不太可能凭空掏出来一个更强的招数。
只要跟在奥尔修身边,那自己就可以有恃无恐。
所以在光幕展开之后,他便立刻紧紧贴着奥尔修,生怕后者离自己太远了。
反正天塌了有队长顶着,自己操心什么?
其余的星掠者们在看到见寸展开之后一开始也有些慌乱,毕竟这是来自于诡计多端的人类的袭击。
但他们发现奥尔修也和自己一样被困住之后就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有人开始分析起那光幕是什么。
嗯,好像是一种限制与禁锢住的道具?
那些人类想做什么?把自己这边困死?还是说暂时限制住我们的行动,然后好逃出这颗星球?
很多人都对见寸做出了判断,认为这就是一个禁锢类道具。
而后他们就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嘶,不对呀……如果这道具是为了禁锢住我们的话……那这些人类自己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相比起星掠者的惊慌与疑惑,人类这边则是彻底的迷茫与恐惧。
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事,他们规划的很好,完成的也很好。
敌人如愿被自己这边吸引了过来,随后踏入陷阱,最后被见寸禁锢住。
这计划其实不复杂,实行起来也很简单,只要按照步骤走就行了。
米科尔森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突发情况,比如敌人站的位置太远、发动远程袭击放弃近身战之类的。甚至于连敌人万一不上钩,他们要怎么去激怒敌人的话术都想好了。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过,要是自己也陷入了见寸的笼罩范围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对于东方涯涅给予了绝对的信任,这种信任不是基于他的人品,而是他一直以来展露出的强大谋断能力和地球第一人的实力。
然而现在?
“东方涯涅!你想搞什么鬼!”雨宫川第一个怒吼起来,“你不是那东西的覆盖范围是一百立方米吗?不是说我们站的地方是安全的吗?那这是怎么回事?!”
“米科尔森!这是怎么回事?”古浩然也焦急地问着,“你是不是把距离搞错了?”
“绝对没有,我反复测试了不下二十次!”米科尔森看着四周的蓝色光芒也懵了,“为保险起见我还将我们的站位往后挪了五米,但是这个……”
“事实不会骗人,你测试再多次又有什么用?”雨宫川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你看看我们现在是在那东西的里面还是外面?!”
米科尔森一时间哑口无言。
雨宫川说的没错,事实不会骗人,无论米科尔森怎么强调自己没出错,但事实就是他们也被一起包裹在了见寸里面。
“会长,你快把见寸解除了吧,我们之后再从长计议!”古浩然转头看向东方涯涅,从刚才起这个男人就没再吱声了,就连雨宫川对自己的无礼咆哮也置若罔闻。
虽然说好不容易将对方“一网打尽”了,就这么把见寸接触掉有点可惜,但也好过自己这边跟着一起全军覆没吧?
尽管这样做也会引起对方的高度警惕,不过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东方涯涅依旧没有回应,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沉默地可怕。
“会长?”见他没动静,古浩然再次询问。
这一次,东方涯涅才终于背对着众人缓缓开口了:
“没用的。”
“我们,和他们……”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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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是你做的?”恭兆焦急地点按着自己的传承护臂,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一定要三思啊!我知道老爷平常对你不够好,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嘘,恭叔,别吵。”东方易将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质疑,而是你的忠诚。”
“从今往后,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而且你应该高兴,因为你,即将成为这颗星球上的最强者。”
“至于东方涯涅?我把他当父亲,他把我当成了什么呢?”
“一只狗,吃屎的狗!”
东方易原本清秀的面孔变得狰狞以及无比凶恶,那瞳孔里溢出的恶怨简直要凝成实质。
“东方家的后代都是吃肉的狼!但他!把我!养成了!吃屎的狗!”
“为了博取他那一点点可怜的信任,我每天在他面前摇着尾巴装傻子,把自己塑造成纨绔和白痴,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他对我彻底放松警惕吗?不就是为了让他觉得我不过如此吗?不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了我吗?”
“他以为狗只配吃屎,只能吃屎!”
“但他长久以来对我的习惯性压制、我对他一直以来的顺从却让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狗再怎么会摇尾巴、再怎么会舔主人的脚,它老子、它老子的老子……往上倒十代那也是狼!”
“所以一旦让吃屎的狗尝到了哪怕一丁点肉味,那它这辈子也就不会再愿意吃屎了。”
“它会成为窥伺主人血肉的饿鬼,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
“将他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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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天,你还好吗?”文芸芸有些担心地揪住了久天的袖子,在场的人里她的实力最弱,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当淡蓝色光幕以无可阻挡之势扩散到了自己身后,久天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个中缘由是什么,但这种事发生的后果还是能预料到的。
毕竟将几只绵羊和一头狮子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会发生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尤其是听到雨宫川等人的争吵,以及最后东方涯涅的态度,几乎已经快把“出现在无法处理的意外”这句话给说出口了。
所以久天没有直接回答文芸芸,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轻轻握住了女孩的柔软的手,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久天你怎么了?我们是不是……有麻烦了?”文芸芸也看着他,两个人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过。
“恐怕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久天终于苦笑了一下,“我们大概是快死了吧?”
快死了?
文芸芸听懂了这三个字,但却不想继续去探究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即便是按照普通地球人的寿命来说,她和久天都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而成为了进化者,哪怕只是潜种,活上个几百岁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二十多岁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漫长生命的起点,要是就这么死去,放到宇宙中甚至算夭折。
当然,文芸芸也不是没想过“死亡”这件事,毕竟这是所有生命都会面临的终极命题,但她从未想过会在现在、此刻面对死亡。
女孩一时之间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为什么?
她心中涌出了无限多的疑问。
相比之下久天情绪反而是人类这边最稳定的一个,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莱茵此前的预言确实为他打了一剂预防针。
在很多关键的时候,久天内心其实都在等那个预言中的时刻。
在面对奥普的时候,他以为那个时刻要来临了,但是没有;在面对奥尔修的时候,他以为那个时刻要来临了,但是也没有。
直到现在,他心中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原来莱茵的预言是真的,我确实会死吗?
但……
雨宫川依旧在情绪激动地争吵着,而米科尔森也与他在进行着争执,古浩然在劝架,东方涯涅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久天将握住文芸芸的手收紧了一些。
但为什么要将她也牵扯进来呢?
他的心中涌上了不可接受的情绪。
本来文芸芸是不用跟着来的,但因为东方涯涅的威胁,她不得不来当做人质来要挟文心。
她本来可以安全的。
我死了也就死了,可是为什么要带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