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坐在刺史府中,今天他能得到的消息,可能都是好消息。
蜀军解围了。
而且又下了雨。
可真的是好消息吗?
蜀军去了哪里,他不知道。贾充是否真的来援了,他也不知道。
“羊刺史,雨太大了,里坊与市坊到处都是积水,要不要开槽渠啊!”
长安原本考虑到了排水,槽渠纵横城内。可是关中久经战乱,早已失修,两宫之内还能勉强使用,可是如今长安城里,长乐宫和未央宫又哪里有人?
大部分人,全都是在城北的平民区里,反而是积水最重的。
羊祜还在犹豫。
“城外确实没有蜀军了?”
小吏点了点头,却没答话。
他其实也是听守城军士说的,没有亲自上城楼去看。
长安各门两旁都有排水孔,已经不能叫孔了,宽足有五六尺。
这个宽度,别说是水,都够三四个人并排走进来。
自从蜀军围城开始,羊祜严令不得擅开各处城门,填塞水洞,就是怕蜀军趁此潜入城中,里应外合。
羊祜仍不放心,冒着大雨来到城中。
暴雨之中,街巷上足可撑船,人皆持鞋跣足而行。
彼时蜜糖,此时砒霜。
“不能疏。”
羊祜寻思良久,还是不同意排水。
蜀军肯定有人留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雨水再大也终是一时,忍忍就过去了。相较于长安的安危,些许积水,又算得了什么?
城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
羊祜急忙登临城头,举目望去,远远的看到蜀军正在向西疾行。
身后,是大魏军旗。
贾充来了!
看来雨中作战确实有成效,贾充已经得手。
可是羊祜仍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蜀军的撤围,想来是去截击贾充了,那为什么又会返回这长安城?
眼见得蜀军退过眼前的泬水,仍不停留,继续向后退去。
要知道半渡而击才是正途,如果趁着贾充没有全部渡过泬水,蜀军反扑,贾充肯定进退两难。
羊祜突然寒毛倒树,在城上大喊:
“公闾,勿追!”
只可惜,贾充听不到。
……
……
撤退之时,摧山营的铁炮太重,难以速渡泬水。
刘谌干脆下令,将炮推入河中。
毛炅急得直跳。
“大王,这不是便宜了魏军吗?”
作为武人,亲眼看到这种利器就这么丢掉,属实不甘心。
“我愿领兵挡住贾充!给摧山营争取时间!”
霍弋挡住了他。
“大王是对的。”
只要蒲元还在,他便能造,这些不过是死物而已。
毛炅还是不甘心,“那不是全都留给了魏贼?”
刘谌还是坚持,看着一门门铁炮被推到水里,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他能不心疼吗?这可是几个月才攒出来的家底儿。
可是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所有的事,如果刘谌知道今天会下雨,说什么也不会带上这些笨重的玩意儿。
更不会支持姜维去接战。
这时候又没有天气预报,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得真对。
“毛将军不必多虑,这些,早晚还是我们的。”
刘谌说完这句,随即下令:“摧山营速过泬水,不要停留,继续后退!”
然后刘谌拉过一个传令兵,刘谌语速很快。
“速至柳尉处和伯玉处传命……”
没有了铁炮的负担,军队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
颐,六四,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贾充敢追。
往往正战之中,所得斩获极少。而在一方撤退之时,才是决定胜负的时机。
没有一场大胜,是难以消灭蜀人窥伺关中的欲念。正好,趁着这个时机,他要将这个欲念,彻底打碎!
临近长安,这场战争的首要目标就已经达到了,解了围。
在之后,就是相国的最终目的,把蜀人打回汉中老家去!
眼看着蜀军过河之时乱作一团,贾充没有忙着追,而是将全军分成了三队,分批过河。
如果蜀军敢杀渡河的魏军,留守东岸的,可以用弓为河中的魏军提供遮蔽。
蜀弩利,我魏弓又何尝不利?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已经渡河的蜀军提供了些喘息的机会。收拾完队形,刚刚纷乱的军旗再次竖起。
数抹红色,在这阴雨之中甚是扎眼。
蜀军继续退。
魏军还在整队。
在这一动一停之间,两军原本交织在一起的部分,无形之中拉开了一条不远不近的空地。
空地之上,箭矢你来我往。
而蜀军丢弃炮车,引来了后续追上魏军的注意。众人纷纷下水,准备捞起这让他们吃尽苦头的东西。
可是一门炮数百斤,又在水里,如何抬得出来?
蜀军越跑越远,贾充看着着急。
“别管那些车!继续追!”
绝对不能给蜀军喘息的机会!
撤退之时已经斩获颇丰,甲首更是千余,这是什么概念?
而这个战果,还可以扩得更大!
绝对不能因为眼前这点儿蝇头小利耽搁了步伐!
前队已经全部渡河,贾充跟随中军,正要跟着渡河之时,身后长安突然疾驰出一骑,在众人之中找到了贾充。
“刺史说,让将军万勿追击!”
贾充脸上充满了疑惑,凭什么不追啊!
“叔子何意?”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跑过来的不是身下这匹马,而是他自己一般。
看得出来,他很急。
“叔子说,渭水上游,蜀军正在决堤!”
什么!
贾充浑身的血顿时升至头颅,仿佛要炸开一般。
“快退!”
已经来不及了。
前军刚刚渡河,中军也已经踩在了河中。贾充的退军命令,转化到魏军的行动上,又是乱哄哄的一阵。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之音,贾充颤着胆子,向声音的方向只看了一眼,便丢下眼前正在依令退军的魏军,率领尚未渡河的人,准备掉头就跑。
可人又如何跑得过水?
不远处,一道白线自平地而起,转瞬间,这道线在贾充,以及所有魏军眼里,化成了一堵白墙。
浑浊的渭河水,被堤坝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借着雨势,把积攒了十几天的怒火,一股脑泻向似逃未逃的魏军。
如同千军万马,又好似虎啸龙吟。
长安方圆数里,连同渭水的支流泬水,成为一片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