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间的对立并没有因为bug的修复而得到改善，因为舆论发酵的时间正是在人流量集中的周末，被恶意买赞的帖子长时间挂在超话首页，已经到了无法通过删帖来遏制消息扩散的程度，舆论组不得不采取别的应对方案。
褚鞅前脚刚到公司，后脚就被拉去了会议室。
周一例行晨会，从开发到策划到传播，参会人数肉眼可见的多了不少。
禾豆坐在显示屏前一把单独的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视线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在看周末两天的舆论监测报告。
在褚鞅以往的从业经历里，这些事不在老板的职责范围内。
或许是因为这个项目在禾豆心目中意义非凡，所以才让他事无巨细到了如此地步。
也对，和白月光的定情“信物”，换谁谁不在乎？
褚鞅想到了私下里流传的那些八卦，有说禾豆和白月光分手是因为双方父母棒打鸳鸯，使得有情人难成眷属，无奈分离；也有说公司“无你”的名字就是诞生于两人的爱情悲剧，意为我的世界从此失去了你；更有亲见者，说禾豆曾在某次公司聚餐时，醉酒后抱着一条围巾睹物思人，崩溃大哭。
无论哪一条，哪一个版本，禾豆的人设都离不了痴情二字。
爱而不得白月光，加深情执著高富帅，这个本的困难程度让褚鞅不止一次觉得鸽子是在对他进行一场明目张胆的谋杀。
“褚鞅？”
旁边的宋恒撞了撞他胳膊肘，褚鞅中回过神来，发现禾豆正皱着眉在看他。
“状态还没调整好？”禾豆问。
褚鞅抬眼看过去，飞快扫了眼他身后的投屏，发现内容还是之前那页。
看来还没有切入正题，褚鞅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回了句抱歉。
禾豆点了下头，开始说工作的事。
“周末的突发舆情，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了。目前咱们舆论组的同学已经对比较突出的一些舆论进行了处理，但社区生态的状况仍然比较混乱。就现在这个情况看，咱们的活动排期可能要进行一些调整……”
排期调整在褚鞅的意料之中，社区舆情持续恶化的情况下，放出新的活动消息转移玩家注意力无疑是最直接的处理方式。
效果虽好，但大家都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产品本身。
“不是我说，那玩家卡bug的角度属实奇葩，一般人没那脑回路。”
宋恒的吐槽让褚鞅没忍住好奇，用小号点进了《种豆》的超话。
不出所料，整个首页都是关于万氪词条的网络pvp，挂在前列的是，依然是那条“bug反馈贴”。
只不过，反馈的初衷已经被各种阴谋论裹挟着变了味，成了引起玩家撕逼的导火索。
此时的《种豆》超话宛如一个巨大的螺旋，官方的回应与部分理性玩家的分析沉入漩涡底部，浪潮翻涌间，各类阴阳怪气的内涵小作文随处可见。
相较于在晨会上大吐苦水满腹委屈的运营小萌新，褚鞅对这种乌烟瘴气的社区氛围早已见怪不怪，《踏梦》巅峰时期，公司前台没少点名道姓让他们去大门口领玩家寄来的“大礼”。
帖子下方的评论数已经破万，其热度远超《种豆》官博。
而凭借这条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的反馈贴，该账号粉丝数在两天内就涨了两倍——宋恒截图的时候，这个id为“止水渊”的账号粉丝还不到两千。
“哟，这货还涨粉了。”宋恒探过头来看了两眼，咂嘴道：“果然啊，男玩家在女性向圈子就是个宝。”
“什么意思？”褚鞅问。
对于常年沉迷于各大galgame的二次元死宅而言，这个定律不适用于他所在的游戏圈子。
“你没发现吗？女性集中的圈子里一旦出现一个男性，这个人立马就会成为大家关注和好奇的对象，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宋恒摇摇头，感慨道：“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啊！”
这有什么好贵的？褚鞅不理解，他所在的圈子里出现女玩家时，也没见谁多激动呢。
趁机撩骚口嗨的倒是不少。
“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傻，一个男的总往女生堆钻能有什么好心思，玩这游戏的男的，不是gay就是海王，有什么可崇拜的。”宋恒吐槽这些的时候，就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末了，他还不怕死的加了一句：“就咱这项目质量，还指望能吸引来谈论专业技术的正经玩家？想多了。”
“……”
褚鞅不止一次觉得宋恒这张嘴比任何招聘公告都好用，把他在项目会上那些一鸣惊人的雷言雷语录下来往公司主页一放，自由开放的企业文化不言自明。
“而且这账号的主页我看过了，他之前就发过各类游戏的攻略和测评，但因为都是小糊游，热度也不高。估计是想做kol没做起来，现在抓住我们这流量密码，又碰巧被人暗中助力，这还不得被他抓住机会，使劲儿蹭啊。再说了……”
宋恒还在滔滔不绝的发表自己的见解，褚鞅一边听着，一边在超话里刷帖子。
关于词条的bug舆情已经发酵了两天，玩家们的情绪在昨天达到了峰值，今天有了减弱的趋势——官博早上刚发布了修复公告和补偿说明。
除了部分热衷于线上pvp的过激玩家，大多数玩家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别的问题上，看来舆论组那边的方案已经在陆续推进了。
在一片骂策划撕官方的言论，褚鞅注意到了一些“偏题”的帖子，它们讨论的内容是关于那个发布反馈的账号的。
【震惊了姐妹们，没想到辞大学霸也在玩咱们小糊游！】「截图」
【在他玩可尼亚的时候我就关注了，三年老粉证明，截图是真的，他在回复里亲口承认过自己在辞北大学上学。】
【真的假的？那……这个不会也是真的吧？】「配图」
【是真的！是他早年发在微博的图，后来删了，歪个楼，姐妹在哪里存的，求原图！】
【真好笑，游戏超话不谈游戏，反而在这里发表无关言论，带头人肉，豆圈真就人均小学生呗。】
【人肉你妈啊，别学到个词就乱用，你妈没教过你不想看就划走啊ky怪。】
……
果然，言论自由的尽头是撕逼，
褚鞅默默把那张包浆高糊图存到手机里，然后退了超话。
副本运行已经测试完毕，明天游戏更新之后，包体就会正式上线。因为这次突发舆情，活动开放的时间不得不提前，就连双旦到春节间的过渡期小游戏，也成了被拆的东墙。
排期调整造成的缺口并不大，自有对应的人负责出案子补齐，费不着褚鞅操心。他怕的是接下来的副本重蹈覆辙，开放后又引发新的问题。
“游戏bug常玩常新，没有bug的游戏是不完美的游戏。”宋恒安慰他，“况且这活动有咱老板监工，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顶着嘛。”
他这会儿倒是看得开，也不知道周末哭丧着发消息跟褚鞅哀嚎要失业了的是谁。
“与其期待程序不出bug，不如祈祷那位哥和“友商”们高抬贵手，少在暗处煽风点火了……“
褚鞅在上一家公司做项目时，没少见识到业内竞争上的阴暗操作，原以为换了产品类型，情况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女性向这边也在上演行业宫斗剧。
宋恒担心的不无道理，有前车之鉴，谁也不敢保证同样的坑会不会再跳第二次。
现下只能坐等活动上线之后的反馈见机行事，实在不行……
褚鞅想，用魔法打败魔法也不是不可以。
·
从吃过饭到现在，褚鞅坐沙发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
没看手机，没带电脑，眼神焦点没落在手边任何一件电子设备上。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作多情，但陈渊总觉得那道探究意味极浓的视线落脚点是在自己身上——他的余光好几次瞥到了褚鞅在看他。
陈渊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连报告都没法正常往下写。
按照往常的习惯，晚饭结束不到十分钟，褚鞅就会回自己房间，或者开着门玩手机，或者关起门打电话——陈渊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爱好，要怪就怪出租屋的隔音不好。
有那么几次，他经过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女生撒娇的声音，恰是他生病那次，褚鞅遮遮掩掩带回家的那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们感情真好！陈渊由衷的感到羡慕。
过去二十一年的时间里，他还没经历，也没见过相处这么和谐有趣的情侣关系。
“有事？”
陈渊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停了敲键盘的动作，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对方身上。
这话本该他问的，现在倒被反抓了现行。
他连忙摆摆手解释：“没有，我就是看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没关系，有什么你直说就行，我不会在意的。”
褚鞅没想到他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只好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心虚的把亮屏的手机倒扣在了沙发上。
他确实有话想说。
“之前听你说你在玩《种豆》？”
“嗯，在玩。”还不等褚鞅问游戏体验，陈渊就接着往下说了：“不过我不推荐你……或者你朋友玩，这个游戏可玩性很低，尤其战斗体验，几乎为零。剧情上也没什么亮点，只剩下美工和音乐勉强及格了。”
褚鞅：“……”
这番评价，褚鞅曾在《踏梦》评论区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很难不怀疑当初那条吐槽就是他发的。
现在市场上对游戏的普遍评价都是美工牛逼，策划垃圾，就连女性向题材也不例外。
“女性向游戏的话，战斗体验应该不是主要评价标准。”褚鞅还想挣扎一下。
言外之意就是：你在女性向追求战斗体验，你脑子没问题吧？
“那倒也是。”陈渊点点头，表示同意。
褚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问其它的，就听见他又说：“但这个游戏的关卡设计是真的差，数值平衡做得一塌糊涂，随便氪点就能做人上人，在主线支线无脑乱杀，造成了玩家间的严重断层，还好我找了新打法。”
随便氪点？
原来在他眼里万氪只值“随便”两个字？
褚鞅想起来了初见时陈渊帮当时还素不相识的自己大方买单，甚至之后还送他豪华入住大礼包的事，果然，他的室友才不是普普通通大学生。
“新打法的意思是……”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褚鞅隐隐有种预感：他猜测的巧合要成真了。
“嘿嘿，我说出来你千万别笑我。”陈渊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所谓的新打法就是不走寻常路，越是反常的组合，越是能叠加出惊人的效果。比如……”
听完他那套剑走偏锋的离谱操作，褚鞅恨不得立马打电话联系程序那边，按他这个思路把副本再跑几遍。
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玩法？
世上本没有bug，奇葩的玩家多了，bug也就有了。
褚鞅悟了，合着他们的bug不在程序上，而在脑回路上，因为太过正常而与玩家格格不入，这才是bug。
“这游戏那么……垃圾，那你之后还玩吗？”褚鞅问。
“玩啊。”陈渊面露难色，苦恼道：“没办法，我得帮我妹养号，不能不玩。”
褚鞅：我求您别玩了成吗，让你妹放过这游戏吧。
“还好这游戏烂归烂，还不至于真的那么无聊。”
褚鞅听到这话，抬起了眼：“嗯？”
对面那张稚气未退的脸上一扫怨恼，墨色眼眸里升起一丝莫名的兴奋，看得褚鞅后背发凉。
“比如，它的bug就很有意思，把卡出来的bug和大家一起分享讨论，比玩游戏本身有趣多了。”他的兴致看起来相当坦荡无辜。“我还挺喜欢卡着玩的，期待他们之后的副本能有更多新bug。”
褚鞅彻底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