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街是大学城扩建时新纳入的一个文创项目,地点选在音院和美院之间,正好连通了两所学校的侧门。
褚鞅还在辞北上学时,曾在周末坐公交来过这边。
那时这里还是荒凉僻静的郊区,周围除了一所校舍老旧的辞北大学,再找不出第二栋可以称得上宏伟或是能代表帝都水平的现代建筑。
结果他去南城上大学的第二年,就听说辞北全面推进旧城改造,把建设范围从二环扩到了四环。
及至现在,连五环的房价都已经让全国大多数城市望尘莫及了。
“变化真大啊。”褚鞅由衷的感慨。
何止是大,简直是出厂重置,从内到外都更新了一遍,是穿越回去剧透都会被说异想天开的程度。
“哥以前住这边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瓶身裹了一层白雾,陈渊掌心里湿了一片,指尖冻得通红。
入秋以来,辞北连着下了一周雨,秋老虎的暑气还没嚣张两天,就被几场软绵绵的细雨赶到了云层后,早早离了场。
陈渊这半月几乎住在了医院,整日在中央空调下罩着,恒温恒光,丝毫没察觉到季节的更替。
及至刚刚一口冰水下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意外的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清凉一夏已经成了过去时。
“没,我住西郊。诶!”褚鞅刚拧开瓶盖,手里骤然一空,冰汽水被拿走了。
陈渊换了瓶常温的给他,又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拿走了瓶盖,把盖好的饮料放进了随身的书包里。
“那个太冰了,哥你喝这个吧。”陈渊指指他手上的塑料瓶,说:“我刚刚拿的时候没注意,忘了现在已经秋天了。”
褚鞅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觉得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
气温是降了不少,但也没到他这个年纪都要注意饮食的地步。
褚鞅不理解年轻人的养生逻辑,只能暂时把这归结为两人之间的代沟。
说是音乐街,其实就是一条几家琴行、几家酒吧外加几个迎合当下审美的拍照打卡点凑起来的街道,拢共一百来米的距离,从街口一眼就能看到美院侧门那座雕像。
陈渊起初建议来这里的时候,褚鞅以为他是理工人文艺心,对这种小清新氛围情有独钟。
结果到了这边才发现,他眼里的熟客看起来比他更像“外地人”。
陈渊一双眼细细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见到什么都是一副兴奋好奇的模样,褚鞅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带孩子逛动物园的家长,岁月的沧桑感一下就显了出来。
“你没来过这儿?”褚鞅问。
“没。”陈渊拿起墙边一把吉他,熟练的拨动琴弦调音。“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褚鞅难以置信。
这条街距辞北大学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他在这里上了四年学,竟然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大学城小有名气的网红景点。
“太忙了,没有时间。”那双深色眼眸抬头看向架子上陈列的乐器时,眼底盈着亮亮的光,满是不加掩饰的欢喜与新奇。“不过我听朋友说过,说这家琴行的琴,大半都是店主自己制作的,而且每一把的琴头上,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标志。”
“比如这个。”陈渊把琴翻过来,指了指背面的图案。
流畅的曲线交缠环绕,半封闭的图形,像是开在音符上的花,又像是变了形的点缀了星星的线谱。
过于抽象的形状,褚鞅看不出它想表达什么,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然后说了句听着很没有诚意的夸奖:“挺好看的。”
“嗯,很好看也很特别,能让光顾这里的人买到一把世上唯一的琴,这大概才是它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吧。”陈渊把手里的琴放回原处,视线还停留在刻了编号的琴头上。“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不过,我会做的更明显。”
他看琴的眼神过于直白热烈,甚至带了点势在必得的自信,褚鞅猜他应该很想买那把吉他。
“买吗?”
他刚问完,陈渊就直起了身,洒脱的移开了视线朝前走,毫不留恋。
褚鞅:“……”
“不买了,没那个必要。”陈渊说,“太忙了,买了也时间弹,而且,现在还没到需要它的时候。”
褚鞅路过那个架子的时候扫了眼价目表,不算贵,看来忙碌的理由是真的。
医学生确实会比其它专业的学生辛苦,这点他从佟嘉莹和佟嘉莹妈妈那里略有耳闻。
前者一到期末就拉着他诉苦,说自己早晚要死在备考路上,后者则是每逢节假日就向他倒苦水,吐槽自家女儿没良心,一入大学跟进了断网断电的深山老林一样,十天半月没个人影。
这说法是夸张了些,但也跟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
陈渊还只是实习阶段,就已经忙到晨出夜归,周末不保,其正式从业之后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褚鞅发自内心的表示同情:“你们太辛苦了。”
“没事,这都正常情况。”陈渊倒是看得开,摆摆手转头就被街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诶,那里好像有演出!”
褚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喷泉广场上聚了一群人,一个乐队正在中间的圆台上表演节目。
主唱的声音低沉沙哑,唱的是某首关于爱情的民谣。
思念的情绪揉在一把极具故事感的嗓音里,就连褚鞅这种自认为对音乐没兴趣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从那一句句娓娓道来的歌词里察觉到了一丝感伤。
不过到底无法共情,他没什么思念的人。
“这边经常有乐队演出吗?”
褚鞅问完才想起陈渊也是第一次来,这句尬聊恰好尬到了点上。
出乎意料的,陈渊很快接了他的话:“嗯,每天都有,听说到了晚上,广场上还会有告白表演。”
“告白表演?”褚鞅按字面意思理解了一下,“摆蜡烛铺铺玫瑰那种?”
他对爱情相关的事知之甚少,母单二十七年,不仅没吃过猪肉,连猪跑都没见过几次。
褚鞅对告白的印象还停留在古早台偶剧的香车玫瑰高富帅上,当代大学生丰富的恋爱生活显然是他的知识盲区。
“嗯……差不多吧。”陈渊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直男跟他半斤八两,对花花世界的了解大半源自于听说。“可以理解为校园乐队的一种谋生技能,就是根据别人的要求,定制一场专门的表演。具体的我不清楚,大概也跟你说的送花之类的差不多。”
虽然班上的女生都觉得这种形式新颖又浪漫,包括何迎也在他面前说过好几次表达羡慕喜欢一类的话,但陈渊始终对此欣赏不来。
太俗了,而且也不尊重人。
陈渊曾在校园论坛上刷到过相关的帖子,照片里的人分明一脸尴尬,另一位当事人却视若无睹,只顾和乐队配合带动人群氛围,引导围观的人起哄。
对方拒绝的态度一旦不够强硬,就会被曲解为害羞扭捏,以至于最后不得不迫于情面暂时应允。
利用舆论施压,道德绑架别人的感情,在陈渊看来,这种流氓行为和性骚扰没什么两样。
“反正都一样的浮夸虚伪。”陈渊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额……哥,你不会也用过这些招告白吧……我,我也不是……”
“没有。”
褚鞅心说,你哥的告白对象还在等着被攻略呢。
不提还好,一提到告白对象,褚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又绷紧了,尤其是一想到禾豆那张冷冰冰的拽哥脸和他那传闻中的白月光,褚鞅恨不得隔空给鸽子送十万字幽怨小作文。
逛完音乐街往回走的路上,褚鞅总算想起了今天出门的目的——和他的助攻联络感情,助力他早日达成曲线救国成就。
于是他接着之前关于爱情的话题,试探着开口问陈渊有没有谈过恋爱。
“啊?”向来口齿伶俐的人居然愣了一下,摸着耳朵尖躲开了褚鞅的视线。“学习太忙了……”
意料之中。
褚鞅又在心里给那只鸽子记了几笔。
“没时间呢……”陈渊害羞没两秒,又扭头看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得褚鞅发慌。“哥肯定谈恋爱,有女朋友了吧。”
褚鞅:“额……”
“那以后我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要多靠哥传授经验,教我追人了。”
褚鞅:“……”
到底谁是谁的助攻啊?
褚鞅怀疑咕咕又在暗箱操作新的剧本了。
·
两人穿过音乐街,又去了音院和美院的后校门逛了一圈,最后绕到辞北大学南门,吃了陈渊强烈推荐的那家湘菜。
原本计划的是下午再去大学城旁边那个湿地公园逛逛,结果午饭刚吃到一半,陈渊就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匆匆忙忙放了碗筷就回了学校。
“我先走了哥,你回家注意安全。”
陈渊连说了好几句不好意思,才背着书包离开。
褚鞅看着那个穿白色T恤的高个身影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人群里,不由得替他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谁都能成为天之骄子的。
一想到连舒舒服服吃顿饭睡个自然醒这样的事都是妄想,褚鞅一下就对牛逼的主角光环失去了兴趣。
当毫无存在感的模糊背景板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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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渊的外套落在了饭店,褚鞅给他发了个消息,顺手把衣服拿了回来。
拿杯子接水时,他注意到昨天放在餐桌上的药盒上多了一张便签,盒子边多了另一个包装的肠胃药。
“这个药副作用过大,长期服用会产生依赖性,根据哥的诊断情况,建议哥可以试试旁边这款药性温和的中成药。”
褚鞅眼神转向旁边的盒子,果然在包装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医生给他的处方单里推荐的也是这款药,只不过他自以为久病成医,对自己肠胃上的老毛病足够了解了,就换了止痛效果更好的药。
他昨天半夜胃疼醒了,爬起来吃了药忘了收,没想到早上被陈渊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留了这么张小纸条。
褚鞅把便签从盒子上撕下来,对折后放进了自己买的那盒药里,然后连同袋子收进了抽屉里。
陈渊给他买的那盒药则被放在了房间书桌上,一个需要时就能随手拿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