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蓉是从外面嫁到我们村的,在我去林城前,接触到的第一个鬼魂,就是廖蓉的妹妹。所以廖蓉对我没有那么多避忌,当时还资助我六百块钱去上学。
相比之下,村长看我的眼神就有点心虚了。十几年,带头烧我家房子的人里面就有他,只是那时他还不是村长。
后来我上了高中,他也当上村长。偶尔在村里碰见,对我也是冷眉冷眼。
说实话,我倒没有怪他,更不会因此而记恨他。
只不过,有点看不起他这种人而已。
“林顺,你不是去了省城念书吗,这才过了多久,就发了?”廖蓉觉得不可思议,当初连上学的学费都凑不足的扫把星,现在居然回村捐了一所学校。
这种事在村民的眼里,只怕是天方夜谭。
“嗬嗬……”我无奈地傻笑,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祁本来被镇领导拉着说话,见我处境尴尬,赶紧过来把我拉过去,跟大家一起合影。
钟念等我们照完相,走到老祁身后,对他耳语了几句。老祁便向镇领导表示歉意,说还有些私事要办,想先走一步。
本来镇上的领导来参加这种奠基仪式,就是虚应故事。既然老祁发了话,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随便跟我打了个招呼,就上车走了。
其实说白了,不会有谁在乎捐建学校的人是我还是老祁。
现实就是现实,老祁顶着龙晟集团老总的光环,即便只是承建方,那些领导对他也要比对我更客气。
但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我从小在村里,早就习惯了村民们的冷眼。如果突然间对我太热情,我还无法适应。
而我摇身一变,成为出资建校的捐赠人,村长显然也是难以接受。镇领导一走,他就借故跑去找工地的负责人,商议村里如何配合建校的具体事宜去了。
那些围观的村民,依旧站得远远地。没人再过来跟我打招呼,倒有几个女人,围着廖蓉叽叽咕咕,多半把我当作了谈资。
靳漓由始至终板着脸,似乎很看不惯村里人对我的态度。
“你们村的人,怎么对你那么冷淡。你好歹也给他们捐了一所学校,怎么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嗬嗬,这不能怪他们。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老祁淡淡笑道:“别说了,走吧,咱们进村看看。”
“我想还是别进村了。”我在围观的人群中没见到大伯和三叔家的人,要是进村遇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自从父亲死后,我跟大伯和三叔两家就断了来往。
村民烧我家房子的时候他们两家不但没有阻止,大伯和三叔还朝我家房顶扔了火把。
三叔这么对我,还情有可原。因为我刚学说话的时候,跟着堂哥叫了三婶几声妈妈,三天之后三婶就失足坠了井。
可大伯也这么对我,就真是说不过去了。
“既然都到了村口,凭什么不进村?你怕什么?”靳漓不满地埋怨道。
“我,我不是怕。”我求助地看向老祁,他应该知道,我只想去父母和吴二叔的坟前看看,就离开这个伤心地。
谁知老祁没有开口,钟念却在一旁劝道:“还是进村看看吧,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老祁笑着点头,拉着我上了他的宾利,亲自充当司机,把车开进村子。
穿过村里唯一的水泥路,我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当初自己家的位置。
可记忆好像发生了错乱,原本应是一片废墟焦土的地方,居然立起了一栋三层洋楼。
就连不远处的大伯家和三叔家,都翻修成了新房。外墙贴着光洁的瓷砖,门口还贴着喜庆的红对联。
“大哥,这房子是你修的?”我顿时明白过来,老祁为什么非要让我进村看看。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是兄弟。你家就是我家,我家也是你家,还分什么彼此。下车吧!”
老祁把宾利停在三层洋楼前,我还没有下车,那洋楼的大门就开了。大伯和三叔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我那几个已经十多年没有来往的兄弟姊妹。
钟念跑过来拉开车门,笑吟吟地看着我。“快下来,到家了。”
家!
这个词对我既熟悉又陌生,早在十年前,我的家就被烧了,使我彻底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之后的十年间,吴二叔的窝棚就是我的家。
再后来去了林城上学,我有宿舍,也自己租过房子,但都不能算是家。
哪怕老祁给我一套房子住,那也还不能称之为家。
直到我和老祁还有靳漓搬进新居,我才又有了家的感觉。
可家到底是什么?
是亲人,有亲情的地方才是家。
大伯和三叔站在车头前,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眶已经湿润,脑子也陷入停顿。
最后还是靳漓伸手把我拉下车,拖着我走到大伯、三叔面前。
“顺子,我,我们……”大伯不但尴尬而且还紧张,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叔直接说不出话,可眼睛早就红了。
而我那些兄弟姊妹,看我的眼神除了陌生,就是难以掩饰的质疑。
“大伯,三叔!”我轻声叫了两位长辈,朝同辈笑着点了点头,就硬着头皮从众人中穿过,走进了我的家。
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两张彩色照片。泪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那是我的父母。
当年那场大火,烧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我回过头,热泪盈眶地看着老祁。“大哥,谢谢!”
老祁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巾,“快给叔叔阿姨上香吧!”
墙边摆着供桌,各色水果、糕点铺满桌面,这应该是大伯或是三叔给操办的。
我从桌边抽出九柱香点燃,恭恭敬敬地给父母的遗像跪下,心里默念着我对他们的想念。
大伯把我扶起来,老祁和靳漓也先后上了香,三叔把我们请进隔壁的房间,屋里早已准备好两桌饭菜,都是小时候碰上吃席,才能见到的美味佳肴。
只可惜,在父亲死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种席面。即便是跟着吴二叔帮人家下葬立碑,我也没资格上桌。
“顺子,回家了,一家人吃顿饭吧!”大伯的眼神诚惶诚恐,好像很担心我会拒绝跟这一大家子坐下来吃饭。
老祁直接把我推上桌,十分随意地招呼大家就坐。
大伯特地坐到我旁边,率先端起一杯酒,满怀歉意地说道:“顺子,大伯对不起你,以前……”
我连忙打断道:“以前的事别提了,大伯,三叔,大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