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
一身黑衣的方以寒悄无声息地跪在御案前。
夜已深沉,但殷帝却斜倚在御座龙首,还未入睡。
“主人,鱼已上钩。”
殷帝缓缓睁开一双精透人心的双眼。
“起来吧。仓黎坊如何?”
“主人放心,晋王殿下全力施救,伤亡不足百人。”
殷帝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道:“百人,百人,以寒,我以一百民众为代价,只为一个线索,是不是太不值了?”
“主人所做无非希望未来有更少伤亡,值得。”方以寒斩钉截铁。
殷帝的心似乎定了定,睁开眼睛对着他:“过来。”
方以寒便绕过御案,准备跪下时殷帝拉住了他,让他在御座另一旁坐了下来,便是要剥开衣服,查看伤口。
方以寒显然熟悉他的动作,凑得更近些,方便殷帝脱衣。
年近四十的躯体虽然有殷帝不遗余力的保养,但还是伤痕累累。
殷帝将伤药敷在一处鞭伤上,食指抚过冷声道:“何人所为?”
“一个女人,执匕首与长鞭。属下与大将军联手试探,她果然露出破绽。”方以寒稍顿顿,接着道:“不出主人所料,是素王一脉,使得是影堂素曲流。”
“黄一跟上了?”
“跟上了。两人重伤,他们往西南方向逃走。”
殷帝终于笑了笑,“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主人,影堂真得与二十年前有关……”
殷帝面色忽冷,方以寒知道自己不该提旧事,赶忙跪地请罪。
殷帝没有怪罪他,把人拉上来继续上药,半晌后才道:“影堂不过是被推出去的明手,暗中布局之人才是我最想查到的。”
上好药后,殷帝为他穿好衣服,又问:“朔儿和我那师弟怎么样了?”
“晋王殿下伤到了后背,没有大碍。温予舒残碣针复发,性命垂危。”
“朔儿认得好医师,自会救他。我的好师弟,朕,又救了你一次。”
“主人让我拦住一人,便是不想温予舒……”
“是啊,温予舒会是这盘棋中重要的一颗卒子。”殷帝捻起一颗遗漏在御案上晶莹剔透的棋子,眼中透出冷意。
于此同时,阿衡却是飞奔在前往隐山的路上。她拿着舆图,不走大路,反而连施轻功,穿梭在连绵大山中,行动矫健轻敏,从远处看如同身在丛林的长臂猿。
不多时便穿过几个山头,此刻正值熹微,她便坐在树下掏出大饼充饥。
这时一阵戚戚促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暗自戒备,却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与她几乎一般高的小子窜了上来,看见她惊喜道:“朋友,难得有缘碰到,你可是要往京师去,我迷路了,着急去京师,你看能不能顺路捎我一程?”
阿衡啃口大饼,冷漠道:“不顺路。”
“若是不顺路,能不能行行方便把你的舆图借我看一眼,就一眼,我的遗失在路上,找不到了。”那小子满脸都是泥巴,凑近阿衡,黑漆漆的眼睛都是期待。
“不方便。”阿衡虽然这样说,但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舆图。
那小子眼神一亮,肯定她怀里藏有舆图,于是又凑近几分,几乎贴在阿衡侧脸上,看似哀求,实则忽然撒下一股药粉。
阿衡不料他突然下黑手,赶忙溜远,但是没走几步就软软地倒下。
她只能看着那人得意地走近,伸向她怀中。
那人左右摸了摸,抓到两张图,正欲伸出,突然感觉到胸前两团柔软。乱摸的手倏忽顿住,接着他烫手般拽出两张图,脸色发红道:“你、你、你是女人。”
阿衡呸一声,恨恨道:“你才是女人,快给老子解药,老子有急事没空和你耗。”她的声音雌雄莫辨,气急败坏时压低嗓音更像男声。
那人讪讪一笑,掏出一个小瓶放在阿衡鼻下,不一会阿衡就觉得有些力气。
趁阿衡恢复之际,那人把两张图打开去看。
没成想第一张根本不是舆图,而画着一张人像。
他左瞅右瞅,看画中人半晌,突然咬牙切齿道:“谁给本神医画的像,怎么这么丑!!”
原来这蓬头垢面的人正是颜平!
阿衡没见过颜平,南策就简单将人画了画,重点是突出了颜平左眼下的那颗泪痣,特意告诉阿衡这点,又在画上重重标出。
结果这画就变成左眼下有一颗硕大黑痣的戆头傻瓜,要不是脸型画得像些,便给了颜平自己都认不出来。
阿衡却是大惊。
她已然恢复,拽着颜平的衣角确认。
“我当然是了,你拿着我画像做什么?你要去隐山找我吗?”
一堆问题阿衡都不回答。她用自己的衣袖擦擦颜平的脸,抽过画像仔细对比,确实看到了一颗泪痣,这才道:“温予舒出事了。”
颜平没想到这人与自己目标一致,赶忙说:“我入京就为他,你快带我见温予舒。”
话音还没落,阿衡已将人背在背上,又像原先那般在山脉丛林中灵活跳跃。
颜平吓得要死。他紧紧抓住药箱大叫:“啊、啊,你慢点,我快要掉下去了。”阿衡不理,全速返回,两人不到午时就已经进城。
殷朔这边却是看着温予舒丝毫没有转醒的模样暗暗着急,他希望阿衡能早点把颜平带回来。
刚刚这样想罢,一阵熟悉的稚嫩声音传来。
“温予舒,温予舒在哪?”
殷朔惊喜过望,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即便是阿衡的轻功,从雍州带人回来没有三四个昼夜是做不到的。
可是当他回身时,真的看到了远在隐山的颜平。
他顾不上问那么多,只是大步把人引到温予舒床边。
颜平把手擦干净,去看温予舒瞳孔,又剥了衣服去看残碣针的针痕,半晌叹道:“白费了几乎一月功夫,哎,就差这么几天。”
殷朔忙问如何。
“他内息太乱了,只能像第一种办法一样。”
殷朔知道被温予舒弃用的方法,内息十不存一,此后便要从头再来。他满眼都是心疼,无比懊恨自己。
“真的别无他法吗?”
颜平手指搭在温予舒腕上,摇摇头:“他若是没动用全部内息,我还尚有办法压制,现在内息全部乱窜,只能化去了。幸亏我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两日,只怕内息已将经脉撑得爆裂。
“他当是被喂了救命的好药,心脉有药相护,暂时不会有事,不过也醒不来。这样也好,逼针便不会痛了。”
殷朔咬咬牙,心想只能如此,先让人活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