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见驿站门外禁卫军兵士喧闹声越来越猛烈,惊恐地对李隆基说:
“眼下这个场面,我们当臣子的镇不住了。
请陛下亲自走出驿站门抚慰他们。”
李隆基心怦怦跳得急促,只好硬着头皮,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走出驿站门。
他望着驿站门外乌压压的一大片禁卫军兵士说:
“各位将士一路随行护驾,都辛苦了。
杀了杨宰相,杀了就杀了吧,朕不怪罪你们。
朕命令你们各自归队!”
请注意李隆基对哗变士兵的态度,李隆基懂得法不责众,懂得众怒难犯,懂得紧急变通。
他说话软中有硬,硬话是让他们各自散去,不能围攻冲击马嵬驿站。
别看这是个小驿站,它这时可是临时的全国最高领导机关。
禁卫军兵士仍然围住驿站门,没有一个遵旨离开的。
让他们离开,他们不肯离开,这次平时可是抗旨死罪,但是这时已经不适用。
兵士们不听,李隆基知道不能发怒,他只是内心焦躁忧虑,还得装淡定。他扭头对高力士说:
“高力士,你去问问陈玄礼在干什么?让他命令兵士撤去!”
高力士找到躲在众兵士后面,观察兵谏进展的陈玄礼问:
“陈将军,你怎么不命令你的兵士们撤回?”
陈玄礼说:
“既然诛杀了奸臣杨国忠,他妹妹杨妃也不能当一尊大神继续供奉着了。
请皇上割爱把她诛杀,以正国家法纪。”
杨玉环是红颜祸水,她用惊艳色相迷惑国家最高领导人。
迷惑得皇帝不理国政,只爱恋她这个极品红颜,不爱惜天下百姓平民。
兵士们当然认为她也是祸国罪人。
高力士说:
“陈将军,你这要求太过分了,我不方便替你转达。”
陈玄礼身边兵士们听了,七嘴八舌地高喊:
“不杀杨淫妃,我们决不再随从护卫圣驾!”
兵士一边说,一边挥舞兵器,示意要砍死高力士。
高力士吓得要死,赶紧说:
“大家别动气!有话都好说!都好说!我去给大家转达就是了。”
高力士慌忙退回到驿站内,对李隆基说:
“兵士们一致要求处死杨妃,说是她哥杨国忠死了,留着杨贵妃今后还会生祸。
他们都怕杨贵妃日后劝说陛下给杨国忠报仇,所以除掉杨贵妃,他们才放心。”
请注意,高力士的说辞,是他用自己的理解认知,现场发挥改编出来的。
兵谏是武力胁迫最高领导人就范。但是李隆基一听脸色都变了:
“贵妃常年住在深宫,不问朝政,犯了什么罪非要杀她?”
李隆基忘了一点,杨玉环迷惑得他不问朝政了,这不就是大罪么?
李隆基为了和她玩得尽兴畅快,把天下事都推给了奸臣宰相们去打理,任奸臣宰相胡作非为。
高力士情商高,他说:
“杨贵妃是没有犯罪,但是禁卫军军将士已经把他哥杨国忠杀了。
杨贵妃还整天陪侍在陛下身边,不除去杨妃,大家都心下不安。
请陛下服从禁卫军将士们的请求,让将士们安下心来,继续护卫圣驾西行,陛下您才有安全。”
李隆基听了沉吟不说话,手持拐杖站在热热烫烫的风里。
京兆司录韦谔,是韦见素的儿子,也在皇帝身边护驾。
他走上前去跪奏说:
“众怒难犯,安危生死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也在兵士一念之间。
禁卫军一怒,我们驿站里的这些人,一会儿都会人头落地,谁也别想活下来。
陛下人身安全是最紧要的事,请陛下早下决心,处死杨妃。”
李隆基还在迟疑不决,驿站门外禁卫军兵士叫喊声越来越急迫,兵士们几乎要冲进门来。
韦谔还跪在地上,不停地给李隆基磕头。他的前额已经磕破流血,硬硬的地上沾上了血迹,这是拿命来劝谏了。
李隆基跺跺脚说道:
“罢了!罢了!”
话刚说完,高力士踉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说:
“兵士已经闯进驿站了,陛下再不决定,他们要进来自己动手处死贵妃了。”
李隆基不禁流下泪来,国家元首混到了连自己的情人都保护不了的程度了,这是多么窘迫无奈。
过了一会,李隆基才对高力士说:
“我也顾不得贵妃了。你去帮朕传旨,赐贵妃自尽罢。”
在保权力性命面前,李隆基和杨玉环在长生殿那些发誓同生共死,八辈子不离不弃的山盟海誓,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夜晚情不自禁的誓言,现在看来都成了笑话。
高力士起身走入内室,对杨玉环说:
“贵妃,皇上托我给您传旨,赐您自尽。”
杨玉环得知杨国忠和他的儿子,韩国夫人杨大姐,都已被禁卫军杀死,难过得心如刀割,已经哀哀地哭了好长时间。
这时又悲上添悲,高力士替皇上传旨要赐死她,她感到五雷轰顶。
她听了突然倒在地上,差点晕死过去。
她定了定神,才哭着说:
“我们杨家人都死了呀,还留着我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啊?
我也得跟着他们去阴间了。
高将军,你得允许我死前向皇上辞别。”
高力士领杨玉环到李隆基面前,李隆基不忍心看她,没有勇气面对她,只是用手遮着脸哭。
杨玉环一边哭一边说:
“陛下呀,我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是我来同您告别了。
您就挪开衣袖,在我还活着时,看我最后一眼吧。
我这辈子陪你就陪到这里了,要结束这段缘分了!我走后,愿皇上多多保重!
我有负国家厚恩,我死了没有遗憾,只是请求允许我拜一拜神佛,在神佛面前,我死得释然安心。”
李隆基哭着说:
“愿贵妃投胎转世时细心选择,下辈子生活好的地方,投胎在好的人家。”
高力士领着杨玉环走到驿站的小佛堂,杨玉环朝着神佛塑像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说:
“佛爷啊!我杨玉环在皇宫中,享了不配享的荣华富贵,迷惑拖累了本该为天下百姓谋福的皇帝,我这是结了孽缘,犯了祸害天下的大罪啊。
我没想到我该得到这么个结局,这结局来得这么快!我忽然想明白也晚了。
我今年才三十八岁,我就作孽作到头了,老天您提前来收走我了。
我是罪孽深重,才有这样的惩罚啊。
今天我死了,还仰仗神佛法力,超度我的灵魂,允许不做那长久的孤魂野鬼,允许我投胎转世再做个好人。
我愿下辈子生得相貌平平,生在贫寒人家,嫁个种田种菜的老实庄稼汉,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行了,我下辈子真的不想再遇着富贵豪门了。”
说到这里,杨玉环趴在地上放声大哭,漆黑油亮的头发散开,拖到地上。
高力士听到外面禁卫军将士的吵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心里慌恐起来,害怕发生意外事变,急忙伸手拉起还趴在地上抽泣的杨玉环。
高力士领着杨玉环到院子里一棵大犁树下面,拿了一根长长的白绫,搭在结实粗壮的树枝上。
杨玉环懂得自己必须得死,并且不允许她继续往后拖延时间了。
她朝着北面李隆基住的房子方向,拜了一拜说:
“妾和皇上永诀了。我要走了。”
拜完,杨玉环站上小木凳,把自己脖子套在系成闭环状的白绫上。
高力士心一横,一脚踢开杨玉环脚下的木凳。
杨玉环双脚悬空,全身重量都压在脖子和白绫相连的地方。
她的喉咙好像被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掐住,丝毫呼吸不动,特别痛苦,挣扎了几下,身体不动了,一小会彻底断了气。
这事发生在天宝十五年七月。
高力士确认杨玉环已死,吩咐奴仆把杨玉环尸体搬移到了驿站室内,让禁卫将军陈玄礼进屋查看。
陈玄礼弯腰抱起杨玉环上半身,让禁卫军兵士们验看。
兵士们仔细一看,杨玉环确实已死,十分高兴地喊:
“是了!是了!确实已气绝。”
请注意这表述,兵士看见杨玉环已死,不是悲伤,而是高兴,他们心情和李隆基不一样。
陈玄礼领众兵士解下铠甲,给李隆基磕头谢罪。
将士们两次齐声喊:
“皇帝英明!”
“皇帝万岁!”
然后,禁卫军兵士起身走出驿站门,各自归队去了。
李隆基抚摸着杨玉环的尸身,悲怆地痛哭一场。身为皇帝,保不住自己情人的性命,他是多么惭愧自责又悲伤。
这时天气炎热,尸身很容易腐坏,为了让她走得体面些,尸身不敢久搁。
李隆基命高力士组织人立即殓葬她。
忽忙中来不及准备棺材,用紫色被子包裹尸体,吩咐奴仆挖了大土坑,埋葬在马嵬坡下面的路边。
这时南方来的快递小哥,骑快马辗转来献荔枝。
李隆基看见荔枝,又念起杨玉环,止不住又流眼泪。
他命人把荔枝放在杨玉环坟前祭祀,然后继续启程西行。
唐朝初年,神人袁天纲、李淳风写的天下第一奇书《推背图》里,在很多年前就准确预言了这时发生的一切。书里第五象说:
渔阳鼙鼓过潼关,
此日君王幸剑山。
木易若逢山下鬼,
定于此处葬金环。
第一句是预言安禄山在北方造反,起兵渔阳一带,攻破潼关进长安。
第二句预言君王李隆基逃往西蜀剑南关。
第三句的“木”“易”组合,是当时繁体字“杨”(楊),指杨玉环。
“山”字下面添个“鬼”字,是马嵬坡的“嵬”字。是预言杨玉环走到马嵬坡。
第四句预言是说杨玉环被赐死后,必定就埋葬在马嵬坡下面。书里故意把“玉环”说成“金环”,是避免文字太直白,被人一眼看破。
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描述马嵬坡发生的事说:
翠华摇摇行复止,
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
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
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
回看血泪相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