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河,比珠依旧在追赶水母。水母发出浅蓝色的光芒,把整个草地照亮。草地凌乱无序,地上的蒲公英荡然无存。
“你放开我。”比珠一声惊呼。
齐紫闻声而望,比珠被玄校紧紧抓在手里。比珠被抓,四处逃蹿的水母回到树上。
“你太吵了。”玄校飞起一片草叶,封住比珠的嘴。
齐紫跑到玄校面前,“你不要伤害它。”
玄校手指微微用力,比珠的脸变成青紫色。
齐紫五官拧紧,“不要。”
玄校手指继续缩紧,比珠陷入昏迷,“它又吵,吃得又多,我帮你杀了它。”
“不要伤害它。”齐紫双手抓住玄校的手腕。
“下山去。”玄校松开手,比珠掉在地上,齐紫捧起比珠,轻轻摇晃,“比珠…比珠…醒醒。”
比珠昏昏沉沉,“别摇了。”
“比珠。”齐紫言语里充满了惊喜。
比珠恢复神智,赶紧飞到齐紫身后躲起来,“主人……我们下山吧。”
齐紫肯定地说:“不,我不下山。”
玄校化作一缕红烟消失在夜里,只剩下声音在草地里回荡,“那你就在这里饿死吧。”
比珠打着哭腔说:“主人,他心若磐石,水滴也不能石穿,我们回去吧,回去还有饭吃。”
“比珠,我带的盘缠在路上已经用光了,我没有回去的路费,我们在这里再等等。”今晨她检查过包裹,包裹里除了一袋葡萄干,两枚铜板,半个饼,什么都没有了,这里离青丘甚远,这些盘缠根本不够。
比珠听完死的心都有了,仰面掉在地上,“我的命好苦。”
齐紫蹲在地上,“比珠,我们再等等。”
今夜比昨晚更冷,齐紫蹲在树下抱着双膝,不停发抖,比珠缩在齐紫怀里,睡得香甜。夜里寒风呼啸,根本无法入睡。
一片雪花落在齐紫的手背上,“下雪了。”
齐紫抬眸看向天空,繁星隐去,雪花飘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草地被白雪覆盖,齐紫手指冻得通红,嘴唇发紫干裂,双脚麻木,长长的睫毛上盖着一层薄雪,双颊惨白。
齐紫看向怀里熟睡的比珠,“比珠……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齐紫的声音颤抖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寒风一阵冷过一阵,雪花掩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貌。齐紫冻得倒在地上。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去吧,回去了你就不用受这些苦。”
齐紫的双唇微微抖动,“不…要……我不…回去。”
男人的双拳紧握,“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他?”
“我…可以……我可以…保护他……我不…想他受伤…”齐紫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像刀一样扎在男人的心上。
男人心软了,俯身抱起齐紫,走过雪地,穿过结界。漫天飞雪里,一个红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穿行
清晨的阳光照进琉璃窗户映在齐紫脸上。齐紫醒来,看着身上的被褥,环视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身上的被褥参杂着太阳的气息,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切井然有序。齐紫推开门,看见水母在空中飘荡,院子里长着一棵白色水母树,白鹤排成一条线,在空中飞行,远处的山林掩在云烟下,若隐若现,此地堪比人间仙境。
院子里有一白衣女子在做打扫,齐紫走上去打招呼,“你好。”
女子转过头来,齐紫这才注意到他头上的兔耳。
女子掩饰不住的欣喜,“百九。”
“你怎么知道我叫百九?”齐紫记得她并未说过以前的名字,面前的女子是如何得知的?
女子言辞激动,抓着齐紫的手臂,“我是兔三三,你不记得我了吗?”
齐紫拨开兔三三的手,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兔三三疑惑,“怎么会不认识呢?”
水华朱走到二人面前,“她是真的不认识你。”
水华朱的衣裙上,头发上满是海草、海藻果,齐紫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扮,觉得兴奇,“仙子姐姐,你的衣服好漂亮。仙子姐姐,你的衣服是自己做的吗?”
水华朱本不喜欢齐紫,但在一声声“仙子姐姐”中迷失自我。水华朱摘下一串海藻果递给齐紫,“给你吃这个。”
齐紫的嘴很甜,“谢谢仙子姐姐。”
比珠听到有吃的,立马觉醒,从荷包里钻出来,趴在海藻果上,一眨眼的功夫,一串海藻果就只剩下枝干。
齐紫问:“仙子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水华朱说:“这里是羽扇豆盍,你昨天晕倒在雪地里,是圣君把你带你回来的。”
齐紫欣喜,“他同意收我为徒了?”
水华朱摇摇头,“他只是把你带回来,但没有要收你为徒,你既然醒了,你就下山去吧。”
齐紫的心情一下从天上掉入谷底,“他既不想收我为徒,为何昨晚还要把我带回来?”
水华朱随意编了个理由,“这个……他不想你死在门口,脏了草地。”
齐紫缠住水华朱,“仙子姐姐,你带我去见他,我即已来到了这里,我绝不会轻易下山。”
水华朱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齐紫,“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见他,圣君脾气怪异,我不敢随意做主,你暂且在这里住着,等他那天改变了心意,我再带你去见他。”
齐紫言:“谢谢仙子姐姐。”
星郎宫内,浴池里热气腾腾,玄校躺在浴池里疗伤。这个身体体弱多病,纵然玄校有无上的灵力,也要受制于这个身体,每日都需药浴。
“强行改命,狐主此生注定悲凉,哎,狐主这又是何必呢?”翌日郎看了星郎宫一眼,继续撸兔子。
小兔子变成孩童模样,“翌日哥哥,为何狐主要强行改命?”
翌日郎从怀里掏出一根胡萝卜递给兔童,“这你就不知道了,青丘万妖归狐主管,万妖若想一次渡劫成神,历劫的一世必定是万般凄苦,不得善终,狐主为兔女编写来世书,兔女这一生……哎……狐主想改变兔女的命运,但命运轮回,哪怕是狐主也无能为力。狐主插手兔女之事,也会受其影响,恐怕这一世会鳏寡孤独。”
兔童问:“翌日哥哥,来世书不是在你的身上,为什么狐主不在你的身上直接更改,而是要自建仙山,阻挡百九姑姑修习仙术。”
翌日郎继续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青丘四妖和其他妖不一样,我们是魔主的文房三宝,用桃木笔蘸上无痕水在来世书写上的东西除了魔主之外无人能更改。”
兔童啃完了手里的胡萝卜,从怀里拿出一根胡萝卜继续吃,“翌日哥哥,你说的不对,青丘有四妖,但魔主只有文房三宝,你是来世书,行香子爷爷是桃木笔,朱朱姐是无痕水,那目童哥哥他是什么?”
“他呀。”翌日郎看向远处站着的目童,叹息一声,“他和我们不一样。小东西,我们是魔,你不怕我们?”
兔童一脸疑惑,“为什么要怕你们?”
翌日郎追问:“世人皆畏魔,你不怕魔!”
兔童摇摇头,“你们是魔,但你们从未伤害过我们,我没必要怕你们。翌日哥哥,胡萝卜吃完了,你陪我去拔萝卜吧。”
“好。”
翌日郎和兔童远去,留下目童一人。
这里与万年前殿下的宫殿一模一样,他却没有想起万年前的事。殿下,你何时归来?
呂城山建在山巅,因其名声在外,每一年都有不少人来呂城山学习仙术,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在此学习仙术,来呂城山的人必先蹚过寒泉,验明前世,若前世作恶,在寒泉里便会如烈火焚烧,此类人也不能入呂城山学习。若前世无罪,走进寒泉如临温泉。
寒泉池四周角立着一尊玄武石像,泉水从石像嘴里流入池中。池中寒气围绕,站在周围也能感到其凛冽。
鸣珂与南山扶光一同上山,也不能坏其规矩,与其他人一起蹚过寒泉。
此次来呂城山修行的人不过十来人,他们来自各地,有世家子弟,有普通布衣。
鸣珂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沙饧,鸣珂下意识地往后退半步,“他也来了。”南山扶光察觉出鸣珂的异样,顺着鸣珂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在沙饧身上,沙饧一表人才,一身素衣也藏不住他的华贵。
鸣珂眉头紧锁,“既然他来了,巨吕应该也来了。”鸣珂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想立刻逃离人群,找个地方躲起来。南山扶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怕,我在这里。”
“等一等,等一等。”熟悉的声音响起,鸣珂不用看也知道她是谁。
雌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女贞紧随其后。
庭芜的目光停在女贞身上,“水神女贞!”
雌霓缓了一口气说:“仙君,抱歉,我来晚了。”
庭芜身侧的琅玕上前一步,“入我仙门,必先蹚过寒泉,各位,开始吧。”
“我先。”巨吕眉毛飞扬,唇角带着得意之色,身上的锦衣华服显示出其身价不菲。巨家是东海有名的商贾,在上山时,众人已熟知巨吕的身份,他要抢先,无人与他争抢。
巨吕把手中的佩剑递给一旁的随从,下寒泉池。
寒泉池水冰冷,巨吕的身体瞬间冻结成冰霜,身体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冰。
人群中议论纷纷,“他这是怎么了?”
巨吕的随从趴在池边,“少爷……”
琅玕手一挥,把巨吕从寒泉里捞出,“他此生作恶太多,身怀恶灵,不能入仙门,带着他下山吧。”
雌霓发出一声讥笑,“活该。”
巨吕被冻成冰块,心有余悸,不敢下水,相互推搡。
沙饧见无人下寒泉,迈步走进池中。池水无变化,寒气消失,沙汤也没感到任何异样,安然无恙走完整个池水。
琅玕说:“你可驭风,跟着素采修行,她能助你。”
沙汤走到素采身后,等着其他人蹚过寒泉。
雌霓早就等不及了,一个箭步走进寒泉。寒泉波澜阵阵,卷起两根水绳捆住雌霓,“这是为何?”
琅玕看向庭芜,庭芜点了点头。琅玕手一挥,解去雌霓身上的水绳,“你跟着我修行。”
女贞刚要入寒泉,琅玕制止她,“你已修行结束,为何再来?”
女贞道:“我想更上一层楼。”
琅玕说:“你的修为远超于我,我教不了你,你下山吧。”
庭芜道:“既有求学之心,我们岂能阻之。”
琅玕领会庭芜的意思,看向女贞,“入寒泉。”
女贞脚刚踏入寒泉,池水凝结成朵朵水莲,在女贞脚下绽放,为女贞铺路。女贞第一次入寒泉时,寒泉水也像今天一样,女贞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琅玕、庭芜神色冷静,南山扶光眉头展露欣喜,“原来她是水神转世。”其余人无不惊讶。
前来求学的人陆陆续续下寒池,多数资质普通,归于琅玕门下。鸣珂排在最后,鸣珂喜蓝色,方才站在人群后,不显眼,现在只剩她一人,雌霓一眼就认出她是谁,雌霓大声说:“鸣珂,你也来求学?”
雌霓的惊呼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议论声不断。
琅玕制止众人,“任何人都有资格来此地修行,尔等有何异议?”
雌霓说:“她是不详之人,她出生时克死了她父亲,她母亲也在两年前被他克死,我父母把他养在家里,她连祖母也克死了……”
鸣珂为自己辩解,“不是的……”
雌霓打断鸣珂,“你敢说不是,你出生时面带不详之兆,半张脸都被灼伤,你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遭了天谴……”
“住嘴。”南山扶光想起前世的事,心有愧疚,喝止雌霓。
南山扶光鲜少动怒,庭芜和琅玕等人看呆了眼。
南山扶光眼神冷漠,“她的前世如何?岂是你一张嘴就能随意决定的。”
雌霓长这么大,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藏在衣袖里的指甲深深陷进手掌里,脸被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气氛焦灼,庭芜开口打破僵局,“呂城山不会因为你的身世故意苛待你,现在只剩你一人了,入寒泉,验前世。”
南山扶光看向鸣珂,嘴唇微动,“我一直在。”鸣珂读懂南山扶光的唇语,扭头走下台阶。
鸣珂的脚刚沾上池水,脚尖就如火烧一般。鸣珂没想到池水会这么烫,忍疼踏入寒泉,池水如烈火般灼烧她的小腿,疼感剧烈。鸣珂的额头汗水密布,脸色苍白……水里突然燃起橘色火焰,骤然间,整个池子变成了一个火窟。
在坐的人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全部凝神静看。
雌霓像是抓住了机会,“你们看,我没说错吧,她前世肯定做了很多坏事。她就是不详之人。”
鸣珂双膝发软,一下跪倒在池水里,双掌着地,池水灼热,鸣珂的双手的皮肉被烫掉,往外淌血,整个池子里混合鸣珂的鲜血,池子里的火焰遇到鸣珂的鲜血越燃越烈。
鸣珂不敢看南山扶光,她怕看见他眼底的失望。
就在鸣珂以为自己要死在池水里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从池水里抱了起来。自鸣珂离开池水的那一刻,池水不再燃烧,恢复平静。
鸣珂望着南山扶光,心底厚厚的壳裂开一道缝。
琅玕看向南山扶光,“扶光神君。”琅玕不解,鸣珂之所以受如此酷刑,全是因为她前世作恶,为何扶光神君还要救她?
南山扶光目光坚定,“她是火神转世,火与水本相克,寒泉水只会杀了她。”
火神转世?不可能。雌霓不信,“你与她本相识,你说她是火神转世,她就是火神转世,你让我等如何信服?”
沙饧说:“火神喜火,若她是火神转世,便会在火里安然无恙,为何他刚刚在池水里被烈火灼伤。”
南山扶光说:“池水生出烈火,是为了燃尽池水,并非灼烧她。”
众人看向池子,池水确实少了一半。
雌霓紧咬着不放,“池水确实少了一半,但这也不能证明她是火神转世。”
庭芜深深地看了南山扶光一眼,“她确实是火神转世。若你们不信,我这里有一法可为其验明正身。”
庭芜手一挥,地上燃起一团烈火,庭芜让众人先试,确定是烈火无疑,再让鸣珂一试,奇怪的是,鸣珂的指尖碰到火,指尖并未感到灼热,也没有加重伤势,反而感觉到愉悦,鸣珂忍着疼走进火堆里,烈火在她身边跳舞,鸣珂在火里自由行走
雌霓看到鸣珂在火里自由穿行,想到指尖被烫出的水泡,恨得牙痒痒。
庭芜说:“从今天起,你们便为同门。一月后,你们进行第一次测试,今日已无事,你们离去吧。”
雌霓离开时,回头看向鸣珂,眼里满是憎恨。
女贞跟着庭芜去了后山。南山扶光带着鸣珂回到自己房间。
“我自己来。”鸣珂与南山扶光虽相识,但男女有别,鸣珂不能让南山扶光看自己的双脚。
南山扶光看向鸣珂,“你双手受伤,如何上药?”
“我……”
南山扶光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鸣珂脱去被鲜血浸透的鞋子,褪去鞋袜,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腿脚。南山扶光温柔地为鸣珂上药,“若是疼,你可以喊出来。”
鸣珂微微摇头,“不疼。”她以前也受过伤,可从来没人问她疼不疼。
鸣珂问得很小心,“你不怕我是不详之人?为你带去灾祸。”
南山扶光耐心为鸣珂上药,“你的过去我不会追究,你的未来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再像以前一般受苦。”
鸣珂心中的壳剥开一层,“为何你这般待我?”
南山扶光手怔了一下,因为前世你受天雷刑,是因为我拿了芰荷的药膏,让你背锅受罚。因为未来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愧疚。
鸣珂见南山扶光不回答,喃喃自语,“我出生时父亲掉入荷塘淹死,我面容丑陋,母亲常常因为我的面容责骂我,祖母因我不是男子,字父亲离世后,便苛责我和母亲,母亲无奈,带着我回到娘家,舅父以帮忙管理为由,侵占了母亲田产,致母亲生病无钱买药,母亲病死。表哥偷了外祖母的钱款,被我发现,污蔑我,外祖母让人责罚我,气急攻心,骤然离世,他们皆言我不祥,将我嫁去西南,新婚当夜,新娘见我面容丑陋,写了一封休书,将我逐出家门。我不是在有爱的家庭长大的,我这一生,充满了责罚、辱骂、嘲笑、可怜,如若你是因为可怜我,我请你不要待我这般好,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南山扶光没料到鸣珂这一生会如此苦,“我从未可怜你。我如此待你,是我拿你当朋友,就像我待玄校一样。”
朋友!原来只是朋友。鸣珂说:“我那日去湖边,其实并不是为了救你。”
南山扶光把药膏抹在鸣珂手上,“我知道。我会教你仙术,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鸣珂惊讶,“你教我?”
南山扶光点点头,“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