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门前,天帝为南山扶光、帝释青、暮云三人送行。
醒来时,暮云已不在身边,天帝在居室里遍寻不到她的身影,出行时间在即,天帝着急赶回神羽宫,召集众神为三人送行。
天帝借着给三人说话的时机,目光时不时投向暮云,可暮云一直回避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听他讲话,与他不曾有眼神交流,好像昨夜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她没有任何反应。
天帝走到暮云身边想与她讲话,暮云却以时辰已晚,要赶紧出发为由,拒绝与他讲话。天帝的拳头在袖子里紧握,目送三人远行。
罗刹湖在人间西南方,万年间改了许多名字。罗刹湖深千尺,凡下水的人无一不被湖底的仙人吞噬,为了安抚湖底的仙人,人间的百姓给它换了一个名字,称其为抚仙湖。
以凡人之力,到达抚仙湖要数月之久,对于天之涯的神仙来说,只需一瞬。
一紫一蓝一白的身影降落在抚仙湖旁。
抚仙湖与其他湖水不同,抚仙湖浅水区只不过寥寥几步,浅水区的水清澈见底,越过浅水区,一片深墨色的湖域映入眼帘,墨色湖域与浅水区明显隔开,仿若湖底真的住着一位仙人,把湖水染成了墨色。
“此地便是罗刹湖?”南山扶光从未来过罗刹湖,随口问。
“抚仙湖!”暮云走到石碑上停下,石碑上刻着“抚仙湖”三个大字。“凡人当真有意思。”
“丫头,你可不要小瞧这抚仙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木拐出现在三人面前。
老者身体佝偻,背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颜色陈旧,一身粗布麻衣,老者出现在这里,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南山扶光彬彬有礼,“老爷爷,为何要称它为抚仙湖?”抚自有安抚之意,连附近的百姓都觉得湖底住着仙人,莫非魔主已经有冲破封印之势。
老者说:“抚仙湖本叫罗刹湖,每年夏季附近的渔民会下湖玩水,他们各个都是擅水的能手,可到了这抚仙湖,他们下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开始手脚抽筋,前去救人渔民也如此…每年许多渔民葬身于此,连尸体也没打捞上来。”
老者说到此处时痛心不已,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你们不要看脚下的湖水清澈见底,真正可怖的是面前这片墨色水域,这片水域深如墨色,冷若寒冰,年轻人,你们还是换个地方玩水吧,此地不适合。”
暮云走到老者面前,瞳孔泛紫,对老者催眠,“你今天没有来过抚仙湖,更没有见到我们,现在你要回家去。”
老者双眼无神,转过身去,拄着拐消失在岸边。
帝释青面无表情,“他好心提点,你无需如此。”
暮云看向墨色的湖面,眼里尽是不屑、“魔主未被镇压罗刹湖之前,罗刹湖每年要吞掉许多人。渔民出事,完全是他们不自量力。”
南山扶光瞧二人有争吵之势,忙说:“缟羽还在天之涯等着我们,我们快点把事情做完,好回天之涯喝酒。”
南山扶光走入浅水区,右脚刚踏入墨色水域,脚下踩空,整个人跌入水中。
浅水区的水清凉,墨色水域的水冰冷刺骨,水里像是藏着无数枚银针,从四面八方刺入身体。
南山扶光突然坠入水域,暮云挑衅地说:“海之主,你居于海底,不如我们来比比,谁先到达湖底?”
暮云话音刚落,帝释青纵身一跃,跳入墨色水域,激起的水花溅在暮云脸上。
紧接着,一缕紫光跃入墨色水域。
湖底的水并不像海之角的海水,帝释青在海底长大,在这里却不能得心应手,越往地下,越显得吃力。
暮云虽然是最后一个入水的,却是游得最快的,很快超过两人,游到两人前面。
湖底阴冷,没有看到鱼群,甚至于连海草也没有。
游了许久,三人忽然看到湖里立着许多短柱子,柱子数量奇多,形状怪异,竟有一点像人。帝释青以为是居住在湖底的湖妖,满心欢喜往前游去,暮云来不及阻止,只能由着他游去,南山扶光跟在后面。
靠近了帝释青才看清这些柱子是什么,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往后退半步,他们并不是柱子,而是一个个的人,有男有女,服饰各异,有的神疲战甲,他们一直呆在湖底,保持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有的眼睛紧闭,有的眼睛睁开……在海底浸泡,他们的身体没有腐烂,面色苍白,湖底的贝壳寄养在他们身上。
暮云长在湖底,能自由呼吸,更可以自由讲话,“以前这里魔族战士最多,万年过去,这里居然多了这么多人。”
帝释青参与过各种各样的战争,却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他自生下来便从未有过恐惧的感受,今日却因湖底这些人心生恐惧。
南山扶光远远地看见这些人,不敢上前一步。
三人穿过“柱林”,游向湖底,越往下,视线越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无法辨别方向。南山扶光以自身为引,施灵术,南山扶光全身发光,海底突然被光照亮,犹如白天。
适应了黑暗,一时间光线照过来,觉得刺眼,暮云、帝释青花了好一阵才适应光线。
“扶光神君以光为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天降神君。”暮云破天荒地夸了南山扶光一句。
南山扶光不是在水底长大,不能像暮云、帝释青一样在水里自由讲话。只能回以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越接近海底,南山扶光心底的熟悉感愈加强烈。
海底变成白夜,三人看得清楚,前方有一块地台,地台四角各立着一具石像,中间跪着一具石像,手腕脚腕均被拴上铁链。虽然万年过去,但拴在石像的铁链依旧坚硬如初,铁链上反射着崭新的光泽。
石像分别为四大神使,朱雀、玄武、青龙、白虎。
站在四角的石像手里紧紧攥着铁链,面露吃力,中间跪着的人却嘴角带笑,神情淡定。
恍惚间,南山扶光觉得石像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暮云走到石像面前,抬手抚摸石像的脸,心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只能在心底说,“我回来看你了。”
帝释青检查四角的石像,石像已有些许裂痕,要不了多久,魔主就可冲出封印。
“石像有裂痕。”
南山扶光也发现了,“石像碎裂,说明魔主已有苏醒之态,我们要赶紧加固封印。”
暮云明白,加固封印,也只是暂缓魔主临世的时间。终有一天,她会回来。
三人飞在半空中,以自身灵力合力建阵,先是一层白色符阵落在石像上,接着是一道紫色符阵,再接着是一道蓝色符阵,三道符阵围绕着魔主。三人又用自身灵力凝聚出绳子,困在四角的石像上。
三人加固封印,耗费了大量灵力,湖水冰冷,三人不敢在湖底久待,确认无事后转身离开。
刚开始时,南山扶光还能跟上二人,慢慢地,南山扶光感到吃力,甚至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扶光……扶光……”
身后的声音极具吸引力,南山扶光想把这个声音从自己脑袋里驱赶出去,却无能为力……南山扶光头晕目眩,四肢不再划动,全身乏力,迷迷糊糊地看着暮云、帝释青的身影变成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南山扶光悬浮在海里,眼睛紧闭,身体仿佛被禁锢,不能动弹。
刚刚听见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响,“扶光……扶光……”
“你是谁?”南山扶光在心底默问。
那个声音问:“你不记我了吗?”
“我与你曾相识?”南山扶光眉头微皱,眼睛依旧紧闭。
南山扶光等待那个声音回答,但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南山扶光眼前突然变亮,刺得南山扶光抬手挡住眼睛。
南山扶光侧头看见脚下踩着草地,脚下的海水被葱茏绿意取代,周围也不是漆黑一片,他站在一棵白色大树下,树冠和他看见的树冠截然不同,树冠是游动的水母,水母身体摇摆,树冠也跟着摇摆,像迎风摇曳一样,巴掌大的小水母在周围游来游去。鸟语花香,和海底的死寂截然不同。
水母擦过南山扶光的手背,触感真实,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虚幻。南山扶光幡然醒悟,“魔主!”
这是幻境!
“扶光。”身后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南山扶光回身相视,一女子身穿淡紫色罗裙,头戴珠宝,手里拿着一壶酒,朝他而来,女子头上的步摇欢快摇晃,她好像很高兴,可是南山扶光却看不清她的样貌。
南山扶光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你是谁?”
少女的突然停住,头上的步摇在空中抖了一下,“我是你的主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主人?南山扶光自幼长在南山,南山只有他和师父两人,两人之间无尊卑贵贱,更无主仆之分,何来的主人?
“魔主,你引我入幻境,意欲何为?”
“看来你是真的记不得了?”少女语气陡变,透露些许失望。
南山扶光手里凝聚一个光球,朝少女打去,少女竟不躲闪。南山扶光的光球打在少女身上就像泡泡碰到衣服一样,一下就碎了,发挥不出任何的力量。
糟了,这是她的幻境,在这里,任何攻击起不了作用。
南山扶光凝神唤出佩剑,剑指少女。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南山扶光却可以感觉到她毫无怯懦之心。
“我们会再见的。”少女的身体慢慢变成光屑消失在幻境里,周围的环境也逐渐退去,露出原本的面貌。
南山扶光猛的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他依旧在湖底。
南山扶光重新使用灵术,照亮海底。
“我何时回来的?”南山扶光此刻正站在地台上,面前是魔主的石像。
是你搞的鬼?整个海底只有魔主还活着,除了她,还能有谁。既然魔主被困在这里,为何不杀了她,要封印她?
南山扶光手握长剑,举剑砍向魔主石像,石像裂出一道口子,伤口往外流着液体,却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像融化掉的水晶一样,伤口往外散发熠熠光芒,南山扶光看着魔主的伤口,心底居然生起一丝心疼。
“这是为何?”南山扶光眉头紧锁,捂着胸口。
湖水刺骨,此地不宜久留,南山扶光凝神静气,往湖面游去。身后魔主的伤口就像宝石一般,在海底发散光芒,隔了很远,南山扶光还是能看见海底的那一点亮光。
亮光突然消失,湖底突然传来巨响,南山扶光回头看,身后掀起一层层巨浪,正朝他袭来。
南山扶光竭力往上游,可还是没能逃脱巨浪,他被卷入浪里,海浪卷起他,似乎要把他撕碎,似乎要把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山扶光依旧在巨浪里……
暮云、帝释青已游出湖面,湖面猛地卷起一道道水浪,打在二人身上……帝释青为海之主,可以征服大海,也可以征服湖水,帝释青借力蹿到湖面上空,双手对着湖面吸湖水,待手中的湖水蓄够,帝释青双手编织出一张网,撒于湖面,压住澎湃的巨浪。巨浪冲不破水网,闹腾了一会,湖面又恢复平静。
暮云全身湿透,狼狈地走向岸边,魔主被困住,还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她真的出来……
帝释青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南山扶光的身影,“扶光神君?”
暮云也没看见南山扶光,想到他是天赐神君,“你不必担心他,他和你一样,是天赐的力量,他不会有事,可能是刚刚被巨浪卷到其他地方去了,等他醒来,他会回天之涯。”
虽然没见识过南山扶光的实力,但帝释青听说过南山扶光,料想他不会有事,没再多想,与暮云一同回了天之涯。
岸边,浪花朵朵,浅水湾里,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礁石之间,那人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成红色,衣服上沾满沙砾,嘴角吐着血。一个红衣女子蹲在他的身边,伸手在男子的鼻子下试探,还活着。
男子咳嗽了两声,翻身过来,仰面躺在沙地上。
我还活着!南山扶光睁开眼,仰望蓝色的天空。方才在湖底,湖水化作无数把利刃,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他却无力阻挡,他以为他会葬身湖底,成为柱林里的一员。千钧一发之际,袖袋里的朱雀珠掉了出来,驱散魔力,湖水褪去,他接住朱雀珠,身体却支撑不下去,往下坠去。恍惚中,他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朝他而来,拉着他往岸边走。
“是你救……了我。”南山扶光扭头看向救命恩人,那张熟悉的面庞……是她,可她为何身着嫁衣,还用红纱遮面。
“嗯。”鸣珂点点头。
她身着嫁衣,今天应该是她出嫁的日子,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眼睛微微红润,看起来像是大哭过一场。
南山扶光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到湖心游玩,突然掀起了巨浪,打碎了我的小舟,幸得姑娘相救,才捡回一命。”
鸣珂神情冷漠,“不用道谢,你已醒来,你再休息一会你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已是傍晚,姑娘不回去吗?”她身着嫁衣,只身来到湖边,除了寻死,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我……”夜色昏暗,南山扶光依旧能看出她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南山扶光说:“我身受重伤,恐无力行走,姑娘能否扶我行一段路。”
面前这人浑身是血,看上去并不像是溺水受伤。鸣珂本就是抱了必死之心才来到湖边,如若他不是好人,她葬送了这条命也无妨,只不过是多活几个时辰而已。
“嗯,我送你。”
鸣珂扶着南山扶光在路上行走,南山扶光时不时与她聊几句,“姑娘救我一命,我不甚感激,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日后我携礼拜访,以谢今日救命之恩。”
鸣珂淡淡的说:“不用了。”
“姑娘今日到湖边……可是…为了求死?”南山扶光问出了心中疑惑。
鸣珂的脚步停住,看着辨别不了方向的路,不作回答。
南山扶光不追问,“我在这里没有家,我有一朋友在青丘,能否劳烦姑娘送我去青丘,等我到了青丘,我再谴马车送姑娘回来。”
青丘离这里千里,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却要她千里相送。
正当鸣珂犹豫时,南山扶光咳出一口血。
鸣珂想到自己的身世,无故被卖到自己,无法回故土,他受伤这般严重,想必时日无多,我本也是残躯一具,对这世间无留恋,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做一件好事,送他去青丘。
“好。”
南山扶光嘴角噙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