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传第五百九十四卷 危情
大明永乐二十二年二月,边境,宁夏城。
此时的居延海里,因为黄金密盒的出现让额色库统一大草原的进度大大提前,而不甘心就此臣服的黄金家族后裔也再次团结起来,不但胁迫密营首领呼伦率队前往居延海刺杀额色库,让这一对儿时的玩伴生死相向,更选派了各部族中的刺杀高手一起前往居延海行事,意图在苏鲁锭大会之前杀死额色库。
已经顶着额旗驸马头衔的秦风自然担当起了反刺杀的重任,带领苍狼护卫瓦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而鱼筐则被秦风以采买药品物资为由支使到了宁夏城。对于他们而言,这没有任何指示的行动实在就像是在闭着眼睛摸黑夜行,不但没有方向,心里还没有底。
早已知道鱼筐身份的额色库也默许了他的行动,因为在这个超级自负的草原大汗看来,不管是彻底收服秦风,还是收服鱼筐这个逃亡的草原王子都是迟早的事,毕竟现在他也是鱼筐的“继父”了,这个时候再动鱼筐就真的不好和萨穆尔大阏氏交代了,当然,必要的监视自然还是少不了的。
就这样,鱼筐于二月中旬到达了宁夏城的燕云商会总部里,也从元朔的口中得知了除夕夜从居延海负气归来的元月开始患得患失,整日神思不属,一个月下来已经是形销骨立,容光不再,哪里还是那个先前英姿飒爽叱咤风云的二当家,哪里还有半点女诸葛的风采。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鱼筐还是被深深的震惊了,眼前的元月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脸上不施粉黛,头上装饰全无,只是当听到鱼筐的那一句:“元月姐姐,师父让我来看你。”时,才又重新焕发了神采。
元月欣喜的将鱼筐迎进了屋里,而元朔也知趣的替他们关上房门后便走了。刚一坐定,元月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秦大哥还好么?”鱼筐微微摇头道:“不太好,黄金家族派了大量的杀手和密营前来行刺,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就是师父心中的苦也是没人知道的,我每晚都听到师父辗转反侧微微叹息,石头兄弟中毒未愈,元月姐姐又不能留在他身边,我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所有的一切都要师父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表面还要装的很开心的样子,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都难受啊。”
鱼筐说到这里,元月也微微有些哽咽,摇摇头说道:“其实这一切和秦大哥有什么关系?他这都是为了我们在受煎熬啊!真是苦了秦大哥了!”鱼筐似乎有些激动的说道:“其实就算真的复国又能如何?我们的祖先就真的会泉下有知夸赞我们?还是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真的就那么重要?”
元月一时有些诧异,却有些不解的问道:“鱼先生,你是拥有黄金家族帝王血统的王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艰难,我们都要撑下去直到完成大业的,更何况,现在这个目标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你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你若是此时放弃了,那岂不是也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
鱼筐在心中长叹一声,很明显元月还并不了解他,想想这次来的目的,鱼筐只能笑笑说道:“元月姐姐说的是,我也是受师父所托专程来看你的,还带来了师父的书信,”鱼筐说着便拿出秦风的书信递了过去,元月立刻迫不及待的拆开来,却见一张信纸上,只写着一首三段三韵的词:
月映琴台,荒草陌,余音不见雁回时。
且付七弦,风正寒,雪漫边关马行迟。
露华烟梦,千里外,轮回已刻三生石。
轻拨流年,韶华覆,心如莲花五调间
素手弄弦,垂眸念,浮生若梦旧诗篇。
锦瑟无端,月微偏,身在小楼思无边。
曲韵幽幽,乱思绪,恍若翩鸿生双翼。
青丝化语,天涯意,半空明月将心寄。
琴箫相和,长相忆,风雨洗罢晴空碧。
——弄弦(古风,三叠三韵)
元月深情的一边读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反反复复的读了几遍之后,却哭的越来越伤心,只是脸上却反而渐渐有了血色,眼中的神采也越来越甚,最后才放下信纸,眼含期望的问道:“鱼先生,秦大哥还说了什么?”
鱼筐轻叹一声笑笑道道:“师父只让我转告元月姐姐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元月一怔,此时再乍然听到这句千古名句,似乎今日又有新的感受,不觉会心一笑,立时脸上容光再现。
鱼筐看元月又回复了生机,不由得也是稍稍安心了些,其实他也一直很担心元月为情所困继而影响到整个大局,毕竟秦风也是为元月动了真情的,眼下能让元月不再为情自伤那当然是最好的,于是轻声问道:“那元月姐姐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父的?”
元月思忖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平时用的白绸手绢铺在桌上,再提起小楷笔攒着朱砂墨题了一首小诗在上面,鱼筐侧目一看,心中默念道:“
日暮黄昏后,此心为谁候?
梨花春带雨,泪痕鲛绡透。
笑语犹在侧,伊人身消瘦。
天定巧邂逅,情寄相思扣。”
元月写完,待墨迹干透,再解下下腰间的相思扣放到手绢中包好,又放进一个小盒子里,这才微笑着递给鱼筐道:“替我把这个交给你师父吧。”鱼筐将小盒子贴身收好,又和元月讲了些这两个月来秦风所发生的事情,元月听的津津有味,神情也越来越开朗,鱼筐整整讲了一个多时辰后,才起身告辞。
鱼筐走后,元月又将秦风的诗笺反复看了几遍诵读了许久,又在心中左右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样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甚至自轻自贱也的确是可笑,既是真心爱他,既然是迫不得已,那就该信他,等他,更何况他此时肯定也不好受,自己还可以在家里任性胡来,他却连个能松口气歇一歇的机会都没有,自己还要让他担心让他分心的派人来劝解自己,自己这真是太不晓事了。
这一晚,元月想了很多很多,从小时候在大同第一次见到让自己情窦初开的蒙禹,再到爱而不得彻底死心,继而便是因为家族利益嫁给了封迪修,又从一开始的无奈认命到渐渐被丈夫的深情打动,可就在她快要敞开心扉的时候,丈夫却又因为家族利益死了,虽然到现在元朔也不承认是他派人干的,可聪明如斯的元月如何会不知道真相?
此后元月便一直将自己的心封住,将忧伤全部压在心底,一心投入到燕云商会的事务上,终于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二当家,外人只知道她行事果决又心思缜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睹物思人,抚琴哀叹。
直到在岳阳城里,她因为大哥的交代刻意去接近秦风,她封死的心才又动了,从第一眼便觉得这个男人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良配,继而更是渐渐的动了真情,渐渐的爱上了秦风,渐渐的又将全部身心交给了秦风。
那时候她才觉得,不管是之前对于蒙禹因为崇拜而产生的懵懂情愫,还是因为嫁给风迪修后因为感动而产生的回报情感都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莫名原由却又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无怨无悔。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她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幸福里时,却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数,那个高高在上的木雪公主居然看上了自己的爱人,而且还如此决绝的的要将爱人从自己的手里抢走,而偏偏为了实现家族的大计,所有人又必须违心的接受这个婚约。
一开始,元月还能用各种说辞麻痹自己,让自己假装不在意这个虚假的婚约,可自从经过了那一次木雪公主上门挑衅,告诉她就算明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那一刻元月的所有防备才被击碎了,又开始了患得患失又开始了自怨自艾,可她还能因为那个未知的未来强撑着。
可除夕那天,看着木雪公主故意彰显自己的身份,故意强调和秦风的婚约,甚至暗示自己那一晚的除夕大宴就是她和秦风的订婚宴,那一刻,元月就再也撑不住了,人前已经是用尽力气让自己不要崩溃,而背过人之后却再也撑不住了。
先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而后便是心痛的无法自已,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所以她只能像个逃兵一样的悄悄溜走,那一刻她已经彻底认输也彻底认命,一路流着泪从居延海回到了宁夏城,这十来天的行程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
回到燕云商会之后,她便没有了活力,没有了生气,也再没有了做事的动力,只觉得这一切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于是每天浑浑噩噩,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只是让自己活着而已,或许也只有心底那一点渺茫的希望就是让她还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而鱼筐带来的书信和秦风的口信却再一次把这颗希望的火种点燃了,瞬间就点亮了元月的黯淡无光的心房。只要秦风也是真正爱自己的,只要秦风也在努力的奔向那个约定的未来,那就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她自己也就必须好好的活下去,并且努力多为那个未知的未来再增加一点胜算才是。
于是,就在鱼筐离开后的一个时辰之后,重新梳洗打扮后的元月也终于再次穿着那身月白色的男装出现在了宁夏城中,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只是想让自己先出来透透气,看看这熟悉的宁夏城,也让所有人看看她元月还是那个二当家元月。
此时的鱼筐也在卢方驻守的古董店了先见了卢方又见到了化妆成粮店掌柜前来的赵旭。三人将一切都重新梳理商议,赵旭也带来了京城的最新指示,这份指示里有几位老大人和蒙禹一起商议的结果,而重启青衣社总部机关的龙血晶石也由赵旭交给了鱼筐带去给秦风。
可偏偏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元月在离开燕云商会总部时就看见一辆粮店的马车从宁夏卫尉府的侧门驶出,虽然赵旭已经是经过了乔庄易容,可心思机敏眼光又超乎常人的元月肯快便觉察出不对。
带着怀疑的元月在看到粮店的马车停在古董店门口时心中的疑惑更胜,便在远处找了个小吃摊坐下,许久之后,先是见到一个小老头出来架着粮店的马车走了,这一下元月就已经震惊了,因为这人分明是刚才从卫尉府出来的人又经过了一次易容装扮!到底是什么人需要经过两次的易容装扮才来到这里的?
片刻之后,等到鱼筐从古董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元月的震惊就更胜刚才,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本就是乔庄易容从卫尉府出来,却又要绕去粮店再乔庄易容一次来这里和鱼筐会面的,除了赵旭赵大人还能有谁?
如果元月不是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乔庄易容的赵旭驾车出了卫尉府,如果元月没有看到二次化妆后的赵旭从古董店里出来,如果元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有这样超越常人的记忆力和辨别术,没有这样机敏的觉察和反应。
只要这三个如果中的任何一个没有发生,那这一切确实都没有问题,可偏偏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无奈,这三个如果,就是么恰巧凑齐了。当鱼筐告别了店老板,一脸开心的走出古董店被元月看见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元月再一次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这样的头脑只要用心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再好好梳理一番,那真相就已经大部分显现了——鱼筐是朝廷的人,那秦风也肯定是朝廷的人,自己又一次被骗了,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甚至包括秦风对自己的爱,也都是假的!
元月这样的女子一旦陷入这样的思维里,就很难再出来了。而她身上还背负着家族的利益和父亲的遗愿,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家族背弃自己的誓言。所以她比以往更加的痛苦,以前的痛苦或许还只是伤心,而现在的痛苦就已经是销骨蚀心了,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痛不欲生?
元月静坐良久,直到月上梢头,此时的心绪,却已经不再纷乱,就在纠结了这半日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大哥之后,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这一生,已经为这个家族所谓的大业付出了一切,这最后一次,就让她做一次自己吧。
因为,她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秦风是什么身份,但一定是真正爱她的,因为她也终于想明白秦风先前问她的那句大事完结之后,是否愿意跟他远遁江湖浪迹天涯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这份爱是真的,那她就绝不会背叛这份真情,那她就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去给大哥一个交代。
这样,她舍弃的就只是她自己,她不在了,秦风还是有个那么爱他的木雪公主陪伴着,没有了她的存在,大哥也不用在顾虑什么,可以放开手脚的施展他的大计,至于最后结果如何,那就交给天意决定吧。
于是,她开始静静的回味着过往,回味着那点点滴滴的甜蜜幸福。直到夜阑人静,元月才起身来到琴台前,轻抚琴弦,这次的琴声没有再杂乱刺耳,却低回凄婉,如泣如诉,弹了片刻,元月轻启朱唇,轻声吟唱,却是那首李商隐的《无题二阙》:“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汉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曲唱罢,元月已是泪如雨下,手中不停弹拨着最后的尾声,就像是不舍这人生一般久久不愿放手,终于,再又一次弹到一个高音转圜处时,琴弦却应声而断,琴声也随即戛然而止。元月这才蓦然一惊停手,继而伏案悲泣。
这一夜,弦断曲终心已决,月落乌啼泪空流。这一夜,风拂花落生无趣,茕茕孑立影相吊。这一夜,谁见小小轩窗下,有个伤心至绝的女子悲泣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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