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节 一人之下
除了草原的大事,刘勉又给蒙禹复述了朝廷邸报上的其他消息,也真如蒙禹所料,太子朱高炽与水师大都督陈瑄巡视灾情之后,决定兴修清江浦水利工程,打通淮河到黄河的水道。也就是自淮安城西的管家湖凿渠二十里为清江浦,导湖水入淮直达于黄河。
这样一来,黄淮中下游的水患就能大大得到缓解,淮河涨则泄水到黄河,黄河涨则泄水到淮河,只要不是老天像漏了一般的大面积普降暴雨,那就不会再发生先前这样的连年水患,这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蒙禹听罢也点点头道:“看来陈瑄也是真心支持太子的,这个好事一做,太子的民心和声望就会大大提升,再加上金忠临死前的力保,看来短时间内太子的储君之位还真是难以动摇了。”刘勉有些失望的说道:“这么说要扳倒太子是没有希望了?”
蒙禹无奈的笑笑道:“目前看来暂时是这样的,不过也不急,等先设法出去之后,我自会再想办法报仇的。”刘勉点点头道:“蒙先生不急就好,这次功亏一篑也着实是出人意料,想来纪大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照他的习惯多半会是会先来找蒙先生的。”
蒙禹因为六感特别好,已经听到有人打开了暗牢通道的大门,于是点点头道:“刘总旗先出去吧,纪大人已经来了。”刘勉连忙起身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我就先出去了,等纪大人离开了我再来。”刘勉说完便向外走去,在通道口遇到了纪刚施礼后退出了通道。
纪刚走进暗牢笑笑道:“刘勉应该都和你说了吧?”蒙禹点点头道:“是,刘总旗给我背了邸报上的内容,也大致说了金老尚书离世的情形,我也正想着纪大人会来找我的。”纪刚苦笑道:“最近这陛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我也只能来求助于蒙先生。”
蒙禹好奇的问道:“哦?陛下的心思还有纪大人猜不到的?那就说来听听吧,不过纪大人都猜不到,我也不敢说就猜得到啊。”纪刚却有些泄气的微微摇头道:“真不是我故意试探于你,这次或许还真的只有蒙先生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蒙禹看纪刚说的真切,也有些疑惑的问道:“哦?那纪大人刚才去见陛下到底说了些什么?”纪刚摇摇头,熟络的自己找出酒瓶酒杯放好,又坐下倒了两杯酒才说道:“不急,蒙先生且坐下陪我喝几杯吧,我们慢慢说。”
蒙禹点点头坐下,纪刚才喝了一杯酒后悠悠说起了刚才去见皇帝陛下的情形:
听得内侍通传之后,纪刚便连忙找出了从太子逊驾案爆发到现如今这几个月里东宫属臣的所有卷宗,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然后让属下抬着上了马车一路进了皇城来到乾清宫的御书房内,属下将卷宗放好后,纪刚连忙上前行礼叩拜。
皇帝陛下看看放在纪刚身边的一箱子卷宗,脸上的神情却有些难以捉摸,盯着那箱子看了片刻才意味深长的说道:“纪大人带了这么多卷宗来啊!”纪刚闻言一愣,这不是皇帝陛下捎去的口谕里说的让自己带上东宫属臣的卷宗么,怎么听陛下的意思是嫌自己带多了?
纪刚一时也搞不清皇帝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如实回道:“臣接到陛下口谕说要带上东宫属臣的卷宗,臣不敢怠慢,就将所有卷宗都一并带来了。”纪刚说完便偷偷抬眼观察着皇帝的神情,他已经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老皇帝却笑笑道:“嗯,朕明白纪大人做事一向认真,朕心甚慰。不知纪大人可听说了金老尚书临终前求朕宽宥蹇尚书他们几个的事?”纪刚闻言一怔,这金忠可是和皇帝陛下单独交谈的,旁人如何能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皇帝陛下这么问他分明就是有所暗指啊!这么说是开始怀疑他了?
纪刚连忙惶恐的叩头道:“陛下明鉴,臣确实是在金老尚书家中安排下了暗桩,可却只是为了探知金老尚书卧病期间的和朝臣之间的动向,那暗桩是绝不对会去偷听陛下和金老尚书谈话的,陛下若是发现有人偷听请一定要告知与臣,臣一定严加查办!”
皇帝陛下笑着摆摆手道:“哎,纪大人误会了,朕不是说有人偷听,只是金老尚书与朕的对话朕也告诉过几个人,朕还以为这些话应该已经传到纪大人那里了。”一听这话纪刚脑子里就是轰然作响,心中就更加惶惑了,这个暗指可比刚才的暗示还要严重啊!
刚才的事如果是真的有人偷听纪刚还可以说是暗桩不懂事,自己御下不严,可若是皇帝身边的人将这样隐秘的谈话泄露给了纪刚,那不就等于是说纪刚收买串通了皇帝身边的人?这样的行为说他胆大妄为也行,说他图谋不轨甚至欺君都行啊!
纪刚不明白今日为何皇帝陛下要对他这样反复威吓的,只能不住的叩头道:“陛下真是冤枉为臣了,臣纵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陛下身边的人探听消息啊。”皇帝却依然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哎,纪大人怎么又无端猜测了,朕哪里会有这个意思,纪大人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此时的纪刚根本猜不透皇帝陛下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或是出了纰漏,哪里还有站着说话的胆量,便依然趴跪着说道:“陛下有什么话想问为臣的就请问便是,臣还是跪着回话吧,臣也一定知无不言。”
皇帝陛下还是笑笑道:“好吧,你要跪着便也由你,不够还是刚才那句话,金老尚书临终前要朕宽宥蹇尚书他们几个,不知纪大人怎么看啊?”纪刚此时也终于渐渐稳住了心神,仔细想了想皇帝陛下的话,老皇帝几次说的都是“蹇尚书他们几个”而不是“东宫属臣”,这里面的含义可是大不一样啊!
纪刚忽然有些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对他带来这么多卷宗不满了,原来皇帝陛下是既想满足金老尚书的遗愿又不想把东宫属臣全放了啊,怪不得陛下要先暗示他有没有提前知道消息,如果自己提前知道了消息还这么做,那可就是故意和陛下过不去了。
纪刚一时也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带了这么多罪证确凿的卷宗来,还让皇帝陛下怎么宽宥蹇尚书他们几个啊?纪刚心中当然是懊悔不跌,他一向将皇帝陛下的话当做天条一样不折不扣的执行,却没想到这一次却偏偏就执行错了!
纪刚飞快的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才好,这也就是片刻之间的功夫纪刚就已经想好了,还是先拖一拖,先搞清楚皇帝陛下究竟除了吏部尚书蹇义之外还想宽宥哪几个人再说,不然一旦答错了只会越来越被动。
于是纪刚回道:“陛下体恤有功于社稷的老臣,真是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感铭肺腑,与有荣焉,只是蹇尚书他们该不该被陛下宽宥,也须得再好好斟酌斟酌,就算真要宽宥几个人,也须得是向朝臣们有个交代,总是要说得过去才好。”
其实纪刚这话是要反着听的,也就是说既然陛下只想宽宥其中几个人而不是全部,那就必须给那几个继续被关押的人足够的罪名,这样才能在朝臣和天下人面前说得过去,而不是让人觉得放谁不放谁全是皇帝陛下一人的好恶。
见纪刚终于开窍了,皇帝陛下这才满意的笑了:“嗯,纪大人说的很对,朕也觉得此事不能草率为之,那纪大人说说看,蹇尚书他们几个到底有没有罪?此事该怎么斟酌?又该怎么给朝臣们交代?老实说,朕从金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思虑此事却一直也没有结果啊!”
这一下,纪刚心里就更是叫苦不迭了,皇帝陛下这是要逼着他来做这个决定啊,可究竟该放哪些人又该继续关着哪些人,纪刚虽然大致有个数,可也绝对不敢冒然的就说出来!这万一要是说错了,那可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纪刚一向都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这看似普通的一件小事,深究起来可就是天大的事,东宫的案子是他在办,所有被抓的东宫属臣也一直在他的看押之下,现在皇帝陛下却要他来表态放谁不放谁,这不管结果如何他可都是又要被人记恨了。
纪刚当然是不在乎被谁记恨,他之所以会这么为难是因为皇帝陛下的这个举动,已经有些类似于当年放弃左都御史陈瑛之前的做法,那水师都督真的是陈瑛自己要去动的么?只有纪刚知道世人都被蒙蔽了,当时的情形其实和今天一样,陛下私下问完话之后,执行的自然就是他们。
纪刚有些惶惑而无奈的拜伏于地谢罪道:“陛下恕罪,臣实在是愚钝,陛下的问题臣一时无法回答,还请陛下开恩让臣回去好好想想,臣保证明日早朝之时定会给朝臣们一个合理的交代。”皇帝陛下嘿嘿一笑道:“纪大人行事如此谨慎,很好,那就先下去吧,朕等着你的结果就是。”
就这样,纪刚退出了乾清宫,又一路唉声叹气的回到了诏狱,并且第一时间就来了蒙禹这里,这个时候,纪刚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虽然明知道蒙禹不一定会真心帮他,可现在他也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能商量的人了。
听完了纪刚的讲述,蒙禹也是眉头紧锁的沉思着,也在想着皇帝陛下话里的玄机,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这么为难纪刚?又为什么非要纪刚来做这个决定?蒙禹甚至在想皇帝陛下或许是明知道纪刚回来是会来找自己求助的吧?
忽然,蒙禹脑中灵光一闪,竟然渐渐的有些激动起来,因为蒙禹忽然想明白了,看来金忠临终前对太子的态度触动了皇帝陛下,他想要做出改变了,而这个改变,就是从释放东宫属臣的决定开始,而纪刚,也就快要成为皇帝陛下的弃子了!
蒙禹一直都深深的明白,要搞倒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除非能真正的诱使这人造反,否则的话只要皇帝陛下的一句话他的努力就有可能全部白费,所以,不管是他先前对付的李景隆,谷王,还是陈瑛,都实实在在的是因为皇帝陛下不再需要他们了!
想到这里,蒙禹次长呼了一口气说道:“哎,纪大人或许又是当局者迷了,陛下其实并没有为难纪大人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决定若是由陛下来做,那不管放谁留谁,都会让朝臣们觉得陛下偏心,所以么,这个恶人就只有让纪大人来做了。”
纪刚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蒙禹问道:“蒙先生是这么认为的?不会吧!陛下一向可都是杀伐决断的,何曾为几个大臣的去留犹豫纠结过?以往就算陛下只想放出去蹇尚书一人也早就直接下旨了,如何会像今日这般先让我带上卷宗前去,结果最后却让我来决定?”
蒙禹微微一笑道:“看来纪大人是真没有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啊,纪大人觉得以陛下的英明睿智,会不明白纪大人想做一人之下么?”纪刚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忽然也有些兴奋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蒙先生的意思是,陛下应允了?”
蒙禹一看纪刚咬饵了,笑着点点头道:“当然,纪大人的心思陛下不会不知道,纪大人这段时间所做的事,陛下也不可能毫不知道,可陛下今日却把如此大的决定权交给了纪大人,那说明了什么?不就是说明陛下默许了纪大人成为这朝堂上的一人之下嘛!”
纪刚被蒙禹说得有些心动起来,开始了自己的联想:“有道理,金尚书已死,姚少师又彻底归隐寿庆寺,那蹇尚书可就是朝臣第一了,可如今蹇尚书能不能出诏狱复职却全在我明日的奏章里决定,那今后就算是蹇尚书见着我也得低头了啊。”
看着纪刚开始显出得意的神情,蒙禹也开心的笑了,纪刚最享受的就是这些走科举仕途出身的顶级大员对他俯首帖耳,这是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文化的纪刚最渴望得到的东西,而人往往就是会被自己的这种虚妄所求给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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