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节 帝王心术
皇帝陛下回南京后的第五天的下午,纪刚喜滋滋的带着一摞询问记录和口供从诏狱出发了。与此同时,太子殿下甘愿服罪请求陛下宽宥东宫属臣的上书也送进了乾清宫御书房中,而紧接着,张辅率南征众将为太子请功的折子也到了。
皇帝陛下翻看着桌上的两份奏疏,对侍立在一旁的内阁大臣杨荣悠悠说道:“勉仁啊,如今朕这内阁好像有些单薄了,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朕的?”杨荣连忙欠身回道:“陛下,黄首辅和士奇他们都还未被定罪,依然还是内阁大臣的身份,这话臣可不好回啊。”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的继续说道:“那勉仁可曾想过何时自己来做这内阁首辅?”杨荣依然平静的答道:“回禀陛下,不管是做首辅还是做阁臣,臣都是一样尽心竭力的为陛下效力,不会有分毫差别,所以,做不做首辅,对臣来说并无区别。”
皇帝陛下的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依然翻看着两份奏疏的内容,眼睛都不抬的继续说道:“勉仁做事说话总是能这么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朕觉得下次再和阿鲁台这个老狐狸打交道,应该让你去才对。”杨荣欣然躬身道:“多谢陛下,臣求之不得。”
皇帝陛下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道:“既然说求之不得,也就还是有所求喽,那勉仁你倒是说说看,你所求为何啊?”杨荣当然明白皇帝陛下在想什么,可他似乎已经是别无选择了,只能按照皇帝陛下所希望的答道:“臣所求者,自然是尽心竭力多为陛下分忧!”
皇帝陛下这才满意的笑了,点点头一手持着一份奏疏道:“好啊,勉仁既然是要尽心竭力为朕分忧,那朕眼下就面临一个难题着实有些忧心,勉仁你看啊,这一边是太子自承有罪,请求责罚,一边却是张辅携南征诸将为太子请功,这下朕也为难了啊,这到底是该赏还是该罚啊?”
闻听此言,一向镇定自若的杨荣也瞬间就是一身的冷汗,原来皇帝陛下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就是要把杨荣逼入死角啊,这可是一个杨荣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再若是回答中言辞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和几位老友齐聚诏狱之中。
杨荣心中明白,皇帝陛下这是在狠狠敲打他了,甚至是在告诉他不要妄图在皇帝陛下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像这种明着是斥责暗中却是教太子该怎么做的小聪明其实是极其不明智也是极其不应该的,杨荣既然作为皇帝的内阁辅臣近侍,又没有东宫属臣的身份,那他就不该踏入东宫的那扇大门!
杨荣终于不是以往那般再淡然闲适的样子,而是惶惑的下拜叩头道:“臣知罪了,还请陛下责罚。”皇帝却故作惊讶的说道:“勉仁你这是做什么?朕是要你出谋划策为朕分忧,你何罪之有啊?”皇帝陛下这话一说,此时就连一旁侍立的海寿都有些背脊发凉了。
因为昨天皇帝陛下在知道杨荣去东宫的事之后,曾经说要海寿他们学着点时候,海寿居然没反应过来,居然还真的说会回去多读几本书多学着点的,原来陛下根本不是要他们去学杨荣的手段,而是要他们知道这样做等于是在背叛皇帝陛下啊!!!
海寿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该立刻下拜叩头认罪请求责罚,还是听在耳中心里明白就好?海寿还在犹豫时,就听得杨荣拜伏于地惶恐的说道:“陛下明鉴,臣只是为几位老友担忧,一时救人心切迷了心智才去了东宫,但臣对陛下绝对忠贞无二,绝无半点非分之心啊。”
皇帝陛下眼神玩味的看看杨荣,悠悠说道:“勉仁啊,朕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忠心,朕也一直记得初入南京那日,是勉仁你冒死拦在朕的大军前阻止了朕做出遭人诟病的蠢事,朕也是真的觉得,你我君臣才是最知心的,可这一次,勉仁你却未知朕心啊!”
杨荣悲切的回道:“陛下,是臣错了,是臣让陛下失望了,臣甘愿受罚。”皇帝陛下却长叹一声摆摆手道:“哎,罢了,朕罚你作甚,只是眼下北疆即将有大事发生,朕也的确是需要勉仁替朕去北疆各部走上一遭,勉仁你可愿意啊?”
杨荣立刻沉声回道:“臣愿往,也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皇帝陛下挥挥手道:“好,那勉仁你去吧,该准备什么就不用朕啰嗦了,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北疆各部五年之内再也无暇南顾,朕也该是赢出世间多攒点家底了。”
杨荣叩头领命而去,皇帝陛下这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一旁的海寿,海寿立刻就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吓得跪下告罪道:“是奴婢失职,奴婢一定尽快查出宫中的眼线。”皇帝却又是笑笑道:“罢了,查得完么?更何况,留着这对外漏风的眼线,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坏事,起来吧。”
海寿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而皇帝陛下此时心里对自己要让马云他们做的事也是越发的坚定了,于是出言问道:“可知马云他们这几天在做什么?”海寿一脸委屈的说道:“他们这几日可是一直都在给奴婢们找麻烦。”
皇帝一听就来了兴致:“哦,说说看,怎么给你们找麻烦的?”海寿无奈的说道:“马云他们放出话去,说这宫里的太监不管是多低的等级,只要能拿到一件总管大太监的贴身信物,就可以去坤宁宫领赏,还能另有重用。”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道:“这个马云,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啊,不过这个损招倒是真好,谁要是真能做成了这样的事,那也绝对是可用之人啊!”海寿瘪着嘴说道:“谁说不是呢,所以奴婢们这几日可都是提心吊胆的,这不就在一个时辰前,尚膳监总管就被一个杂役给直接打翻夺了信物,据说已经到坤宁宫领了十两银子的赏钱,还被留下做了什么大太保,只要这个头一开,那奴婢们可就麻烦大了啊!”
皇帝陛下嘿嘿一笑点点头道:“嗯,我猜这出头的杂役该是那久在尚膳监的刘怀礼安排的人吧,这是学的商鞅城门立木的典故啊,还报了尚膳监总管一直欺负他们的仇,好手段,不错不错,那人是叫了大太保?这又是要学后唐李克用十三太保的典故吧?看来这刘怀礼还真是把刘秉的本事都学到手了。”
海寿件陛下似乎还挺高兴,立刻试探的问道:“那还请陛下明示,要不要管管他们?”皇帝陛下笑笑道:“管什么?让他们折腾一下又何妨?省得你们这些大太监养尊处优的都忘了自己的本分了,就让他们闹腾一阵吧,朕也想看看这宫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被埋没了的人才!”
这话一出,海寿便又想谢罪了,还好,此时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纪刚求见。”皇帝陛下嘿嘿一笑道:“好啊,我们的纪大人终于来了,快请进来吧,朕也等不及要看看我们纪大人审了五天都审出什么来了。”
内侍出去通传,不一会儿,纪刚便疾步走了进来下拜到:“启奏陛下,臣交令来了。”纪刚说罢,便双手呈上了笔录和供状。海寿连忙接过来转呈皇帝陛下,皇帝也不急着翻看,而是看看纪刚道:“看纪大人一脸的开心,想来是收获不下啊!”
纪刚立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回陛下的话,真是不查不知道一审吓一跳啊!这些读书人平时看着老实,其实可真是半点都不老实,他们私下里经常聚在一起,不是挑陛下的毛病就是说陛下的坏话,陛下对他们这般好,他们却还是对陛下不满,臣真是恨不得打烂他们的嘴!”
皇帝陛下听完却不见面色波动,依然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问道:“哦,那太子又如何呢?”纪刚马上一副痛悔锥心的样子长叹一声道:“陛下,臣也没有想到啊,臣一向都觉得太子殿下对陛下是仁孝恭顺的,可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也对陛下有这么多的怨言和不满,臣初闻之时也是惊愕呆愣不已,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奈何这是太子殿下的随侍近臣东宫赞善顾言亲口招认的,臣也就只能冒死据实上报了。”
听到这些话,皇帝陛下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冷厉起来,也不看其他的供状和笔录,直接翻到顾言的供状拿起来仔细的观瞧,这看着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自然也是越来越难看,最后更是将供状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痛心的吼道:“逆子!真是逆子啊!朕怎么养出了如此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
雷霆震怒之下,整个皇城都惊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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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内,刚刚听完属下探子汇报的汉王一时也陷入了沉思,汉王府长史等了片刻才提醒道:“殿下此时需要进宫么?”汉王摇摇头道:“不了,还是等先看看父皇听完纪刚的上报之后是反应再说吧,我也担心此时进宫反而显得太着急了,适得其反啊!”
长史点点头道:“嗯,张辅还是让南征诸将上书为太子请功了,陈侯爷和郑侯爷差人送信来问,要不要他们也上书参劾军粮多有霉变,导致军士们吃坏了肚子病倒一片,这才在思州和靖州的平乱之中让敌人有机可乘迁延了时日,这一则是监国太子失职,二则是厚此薄彼,只忙着全力照顾交趾的外戚一方。”
汉王想了想,还是翻出了那日刘勉叙述时他随手记录下的要点,翻看之后才微微摇头道:“给几位侯爷回信,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忙着找张辅他们的麻烦,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越沉得住气,敌人才会越不知所措。”
长史回道:“好,属下这就给几位侯爷回信,以属下看,早则今日,迟则明日一早,陛下的旨意就该下来了,属下也该提前恭贺殿下才是。”汉王却面色凝重的摇摇头道:“不对,我心里一直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因为这种感觉和先前在敌阵上感觉到危险是一样的。”
长史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殿下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而且到如今为止,这一切都进展的非常顺利。”汉王闻言却立刻猛然醒悟道:“对,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就是出在一切都太顺利了,长史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行军之时,一旦一路上过于顺畅,那就意味着要有麻烦了!”
长史也皱起了眉头点点头道:“殿下说的是,似乎每次都是这样的,一路上有些阻滞反倒问题不大,一旦过于顺畅,那就不好说了。”汉王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是啊,太顺了,这五天来的一切都太顺了,至于张辅那边,根本都算不得什么阻滞,无非是没能锦上添花而已。”
长史也疑惑的冥思苦想道:“那问题到底会出在哪里呢?如今张贵妃见了太子妃后反而失势,应该不敢再多管闲事,而王贵妃肯定是会倒向殿下这边的,杨荣已经被斥退,纪大人也带着足够的罪证进了宫,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纰漏了啊!”
汉王看看门外道:“姚少师那边呢?有没有出寿庆寺?”长史摇头道:“按军令只要姚少师出了寿庆寺就会有人来报,既然没有人来报,那就是姚少师没有任何动静,还在寿庆寺中闭门静修,而陛下也没有召见他的意思。”
汉王闭上了眼睛努力的思索着,甚至让自己试着换成战场的思维来排兵布阵寻找自己的破绽,半晌之后,汉王才猛的睁开眼睛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兵部尚书金忠!探子是不是说昨夜有人拜访过金府?”
长史点点头道:“是,可那不是东宫的车架,更何况东宫现在已经没有人了,还有谁能去金府联络的?”汉王无奈的摇摇头道:“谁说东宫没人?那是因为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太子妃!东宫何曾没有人了?联络张贵妃和杨荣的,不就是太子妃嘛!”
长史这才惊愕的说道:“可太子妃毕竟是女子啊,入后宫还说得过去,可若是只身前往金府单独会见金尚书,这不该是女子的举动啊!这要是传了出去,是会被人诟病甚至参劾太子妃失仪的,她真会这么不顾一切的胡来?”
汉王面上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悠悠一叹道:“那是你不了解太子妃,她这个人,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这样的事,还真算不得什么!”长史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看汉王那略显奇怪的表情,终究还是又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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