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节 妥协
除夕前的南京城,皇宫,太和殿。
听完了纪刚的汇报,大明皇帝朱棣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看了看纪刚,悠悠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他们双方是谁在说谎?”纪刚之前一直最担心的就是皇帝陛下问他这个问题,可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问题可真是不好回答。
因为不管怎么答都是错的,虽然纪刚知道皇帝陛下有意偏向汉王,但如果这时候就说太子一方说谎,那太子一方就是故意栽赃陷害的大罪,而且牵涉必定会很广!而如果说蒙禹在说谎,那就是做实了蒙禹和月如都是汉王早就安排在明月楼的棋子,这将使得刚刚脱困的汉王也难逃大罪。
纪刚仔细的权衡了一下之后还是无法直接回答,只能继续和稀泥道:“陛下恕罪,臣一时也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那右春坊赞善顾言说的言之凿凿,据东宫护卫所言花魁青鸾和药娘小禹也的确有行刺之举,而据臣用心观察,这蒙禹也不像说谎,所以,臣也无法决断。”朱棣闻言嘿嘿一笑道:“纪刚,朕是要你说实话!”
纪刚闻听此言吓的立刻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在皇帝面前说谎,那就是欺君之罪啊!可他却不能说出谁有罪,只能拜伏于地道:“陛下明鉴,不是臣不说实话,实在是此事太过于蹊跷,还请容臣一点时间详查。”朱棣这才点点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纪刚这一点,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永远知道应对的分寸。
良久,朱棣才缓缓说道:“好,不过此事切不可伸张,也不可再让人知道,明月楼那边要做好善后,所有人只知道一个实情,那就是花魁青鸾暴病身亡,药娘小禹和未婚夫蒙禹离开南京游历江湖去了,从此后这世上除了你我君臣二人,再没人知道其中真相,你可做得到?”
纪刚连忙回道:“陛下放心,臣做得到,且也只有陛下一个人知道真相,臣从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朱棣哈哈一笑道:“你倒是聪明,不知道真相好啊,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省心的,知道这么多秘密,其实真的不好过啊。”
纪刚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不知道皇帝陛下这话只是说眼前之事,还是另有所指,只能回道:“臣谢陛下体谅,此事臣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外泄一个字!”皇帝朱棣这才摆摆手道:“去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尽早办完事也多去陪陪妻儿吧。”
纪刚受命退出皇宫,他有很多办法保证没有人会泄露半个字,但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将那晚所有见过太子殿下和顾言二人进出明月楼的人全部除掉,本来这些人里包括四个东宫的大内侍卫,他还有些犹豫,可刚才皇帝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看来,注定又有十多个人是过不了今年的除夕了!
这么看来,蒙禹算是比较幸运的了,虽然只能在诏狱中这么暗无天日的呆着,但起码,他活了下来。纪刚确实没有为难他,甚至还让诏狱里的医师给他诊治了身体,可他是由于伤心过度导致的,哪里有这么好医治,十天之后,他的身体虽无大碍了,可原先满头的黑发却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汉王刚刚接到解除封禁的诏令。正在赶来南京拜年的路上,却又接到了新的诏令让他返回封地无需来京。汉王虽然大惑不解,但也只能遵诏返回。而杜宇也如约在元宵节后赶回了南京,可到明月楼一打听,却得知药娘小禹已经和未婚夫远走高飞云游江湖去了,杜宇虽然觉得疑惑,但转念一想,这也的确像是蒙禹的行事风格,便也放心的离开南京北上做自己的事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蒙禹都几乎习惯了诏狱中的黑暗,而纪刚却似乎越来越喜欢来看他这颓然无助的样子,经常举着烛台来他的牢房前看上一刻,也不说话,也不进去,就这么站着看上一会就走,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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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的春天如期而至,天地万物都从寒冬中复苏过来,而在这一个月里,蒙禹也终于让自己的心志变得坚如寒铁,也知道了自己究竟该怎么设法脱身,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先变得顽强而坚硬起来,并且,还要学会牺牲一切,哪怕是所谓无辜的人,因为他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人是绝对无辜的!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痛如刀绞,一次又一次的刚刚睡着就梦见月如浑身是血的喊着他的名字向他扑来,可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一次又一次,蒙禹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扣入自己的大腿,而自己却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正被更大的痛苦完全浸透着。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和折磨之后,蒙禹的心终于越来越冰冷而坚硬,也终于恢复了清醒的头脑,更让自己变得冷酷起来,可这些还不够,他还要学会隐忍,学会屈服,学会和眼前的恶魔虚以委蛇的周旋,因为能帮助他实现目标的,只有纪刚!
这一日,纪刚又一次举着烛台来到蒙禹的牢房前站着,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不说话,可这一次,蒙禹却睁开眼睛说话了:“纪大人,多谢你这么一次次的来看我,可你究竟是想看我落魄痛苦的样子,还是有话想要问我?”
纪刚见蒙禹终于说话了,也不由得笑了:“好啊,难得你愿意开口了,那你猜猜看本官到底在想什么?”蒙禹坐起身,借着烛火看着纪刚,这个杀了数万建文朝臣满门甚至全族全村的恶魔,此刻却一脸上位者的笑容,像是审视战利品一样的在审视着自己。
蒙禹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悠悠回道:“我想,纪大人此刻想必是还没有完成陛下交给你的难题吧?当然也是想来看一看,我什么时候能成为纪大人可以随心使用的工具,这样,纪大人就可以把我关在这里,由我出谋划策帮你除掉政敌争取更大的权利,我说的可对?”
纪刚嘿嘿一笑道:“看来蒙先生的确对得起鬼才的称号,也已经恢复了应有的才智,不错,本官就是这么想的,可不知道蒙先生可想通了?”蒙禹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敢问纪大人,可知陛下会关我多长时间?”
纪刚微微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当初太祖皇帝就曾经把大臣给关了十来年的,以陛下的心性,还真是一辈子关着你都有可能的。”蒙禹难得的露出了一个久违的苦笑,然后说道:“那我的小命,就全在纪大人手里了,还望纪大人体恤一二啊!”
纪刚饶有兴致的说道:“蒙先生想通了就好啊,本官书读得少,确实是需要一个像蒙先生这样的帮手,可蒙先生怎么能让本官相信你是真心助我的?”蒙禹微微摇头道:“纪大人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么?我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之中,生死都在纪大人手中,除了纪大人,也无法传出一句话去,纪大人还担心什么呢?”
纪刚这才点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你想要本官给你什么?”蒙禹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想要过得比现在舒适些,而且,我也想请纪大人帮我早日走出这诏狱,所以,纪大人放心好了,如今能帮我的只有纪大人,我自然也会尽心竭力的帮助纪大人做事。”
纪刚这才放心的笑笑,他这样的人,自然是觉得利益交换才是最靠谱的,如今蒙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只有他能给蒙禹想要的一切,也只有他能帮蒙禹走出这诏狱。于是纪刚说道:“好,从今日起,我会让他们给你掌灯,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也都会满足你,可还满意啊?”
蒙禹连忙施礼道:“那就多谢纪大人了,只是这手铐脚镣能不能也帮我除了,我一介书生,难道还能跑了不成。”纪刚回道:“这个自然,给重犯加镣铐是规矩,既然蒙先生已经从重犯变成长住了,那自然是没必要再戴了,还有么?”
蒙禹想了想回道:“没有了,我对吃喝并不在意,只是纪大人既然要我帮忙做事,那这朝廷的邸报也请按时给我一份。”纪刚点头道:“行,这个我一拿到就送来给你,反正我也看不懂,我也会给你找些书来,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大的爱好便是手不释卷,不知你想要什么书?”
蒙禹毫不客气的说道:“我离开南京之时听说姚大人接手编纂的《文献大成》已经完稿,还被陛下赐名《永乐大典》,如今差不多该开始刊印了吧,如果不麻烦的话,纪大人就给我弄一套来就行。”纪刚哪里知道文人的事,更不知道这《永乐大典》有上万册,一口就答应道:“行,没问题,不就是一套新刊印的书嘛,本官一定给你弄来,不知蒙先生可还有其他要求?”
蒙禹连忙回道:“暂时没有了。嗯,作为回报,我就先告诉纪大人怎么回复陛下吧。”纪刚见蒙禹的要求这么少,也满意的点点头道:“好,本官洗耳恭听。”蒙禹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放在腿上,这样就不会被镣铐缀的难受。
然后才正色说道:“敢问纪大人,陛下可是问你,到底是太子殿下一方有诬陷之罪,还是汉王殿下一方有谋刺之罪,而纪大人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只能先以勘察唯由拖了下来?”纪刚一听被蒙禹全说中了,心中也暗自一惊,想了想,却还是点点头回道:“正是!”
蒙禹这才微微摇头道:“其实纪大人一开始就搞错了,此事不管纪大人怎么查,都有一方必然有罪,又不能一直拖下去悬而不决,所以,纪大人最该做的,就是回复陛下,这是个误会!”纪刚闻言脑中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误会?!”
蒙禹认真的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个误会,是太子一方不谙青楼中的门道,又过于敏感,将青楼中普通的助兴玩乐当成了意图行刺,于是才造成了这个天大的误会!”纪刚心中再次激荡,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朝这方面想过,可自己想了想皇帝陛下和自己的对话,又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纪刚不由得又将审视的眼光投向了牢中安坐的蒙禹,这家伙实在太可怕了,自己收他做助力,到底对不对啊?但很快,纪刚的疑惑就被自己强烈的自信给压倒了,这家伙再厉害,他也只能被关在这里,若是发觉他有不妥,那就把他弄死再报个因病亡故就是,谁会在乎这一介布衣的生死?
纪刚这才由衷的赞叹道:“蒙先生的确不愧鬼才之名,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本官这就先回复陛下去了,多谢。”纪刚说罢,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不一会,便有人进来给蒙禹除去了镣铐,又掌上了灯,还送来了一套干净衣服和一盘吃食。
狱卒走后。因为有了光明,蒙禹才认真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牢房,然后走到墙壁面前,用筷子在墙上刻下了“爱妻邱月如之位”一行字,又将烛台和吃食都置于其下,这才面对这简易的灵堂跪下。
面对月如的灵位,蒙禹终于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月如,我一定会查出你遇害的真相,也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等着吧,我蒙禹定会让害你之人血债血偿!”说罢便向灵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可等到磕完之时,蒙禹已经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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