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节
一路狂奔了数十里,终于来到了大同城外的燕云商会据点,元宏强忍着伤痛一头扎了进去,留守的人一看大当家满身是伤的一个人回来了,无不惊讶万分,连忙搀扶进去手忙脚乱的帮他处理伤口。此时大同城已经关闭城门,不可能进城找郎中来给他医治,只能用治伤药先给元宏疗伤。
元宏服下的是竭泽而渔的猛药,这才支撑着他强运真气的逃了回来,可药性一旦过去,他就马上油尽灯枯了,他只能让人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就去通知元朔和元月赶过来,希望他还能坚持到见到他们吧,又服下了许多提气续命的良药,元宏就这么安静的躺着睁着眼睛等着天亮。
虽然他已经累极了,可他实在是不敢睡着,他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他更怕自己来不及把一切秘密都告诉儿女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必须让自己醒着,无论如何都要强撑着等着。为了让自己不睡过去,他就开始在脑子里回忆起了自己这四十多年来的人生。
小时候,从他记事起,就跟着这爷爷陈友谅和父亲陈善东征西讨,后来爷爷和父亲死了,为了恢复大汉,他又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的让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这些年来,他被人坑过,也坑过不少人,被人害过,也害过不少人,这才扎根燕云边境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可惜啊!自己最后这一步险棋走的也着实太冒险了。
元宏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仔仔细细的,一点点的回忆这每一个细节,这些记忆的碎片一点点的在脑中汇聚之后又逐渐消散,等回头再想,却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然后又可以再重头回忆一遍。元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才会这样,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挺过了四个多时辰。
当依然把自己关在密室里,已经胡子拉渣头发凌乱的元朔听到父亲重伤的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来人惊呼道:“你说父亲受了重伤?父亲是怎么受的伤?”来人焦急的说道:“大当家昨日得了消息,带人去新安彻底铲除盛天龙,谁知道却反而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大当家也被数件暗器所伤,危在旦夕!所以急差小的前来请少爷和小姐马上前去。”
元朔来不及多想,大叫一声:“快快备马!”然后便冲出了密室一路奔向妹妹元月的卧房,一下推开门道:“小妹,快随我去见父亲!”此时的元月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正在梳妆的她看着一脸悲戚惶急的大哥疑惑的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里见父亲?”
元朔直接上前拉着她的手便走:“来不及解释了,你先随我走,路上再与你说。”元朔一路拉着只梳妆了一半的元月走到大门外,马匹早已备好,随行的人也都已经在马上等着,元朔和元月翻身上了马便催马向前,一路呼喝着疾驰出了大同城。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元宏自犹在还陷入在那种奇妙的循环回忆之中,看着眼神濒临溃散的父亲,元朔悲伤的疾步上前痛呼了一声:“父亲!”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元月一看父亲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也瞬间就哭成了泪人,扑到了床边喊着:“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啊?”
听得儿女的呼唤,元宏终于回过神来,眼神渐渐变得清晰,刚刚从回忆中出来的元宏看看床边的儿女欣慰的笑了,他终于还是等到他们前来。元宏轻声吩咐道:“我有要事要告知孩子们,你们出去替我守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以内,违者,立斩!”
手下会众领命而去。元宏看看元朔,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道:“朔儿,你想通了没有?”元朔哀嚎道:“父亲,我知道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心慈手软,我不该放走他们,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了啊!你可千万不能死啊父亲!”
元宏伸手摸摸他的头,又看看元月,悠悠说道:“你们都先莫哭了,好好听为父将我们家族的秘密告诉你们,你们一定要记好了,但也千万记住不要轻易告诉别人,因为这秘密将会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你们可记住为父的话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都认真的点点头收起了悲声,元朔一直听父亲说自己身上背负着巨大的身世秘密,可又一直说还不是告诉自己的时候,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而元月则只是隐约听说过一次,此时反而更加疑惑,自己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身世么?
只见元宏略略思索了一下,娓娓说道:“其实,我们并不姓元,而是姓陈,在密室中有一本族谱你们可以去看一看,你们的曾祖,也就是为父的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汉皇帝陈友谅!你们的身上,流的都是陈家的血脉啊!”兄妹二人闻听此言,都是一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元月更是疑惑的问道:“父亲说的是与大明争天下的大汉皇帝陈友谅?可他的后人不是降顺了太祖皇帝朱元璋,如今被迁往了高丽么?”元宏一脸不屑的说道:“你说的那是篡位的软骨头陈理,你们的爷爷,是大汉真正的太子陈善!”
“啊!?”兄妹二人再次一声惊呼,元宏继续说道:“当初,我父亲陈善才是正式接受过册封的大汉太子,可惜,先祖于鄱阳湖战败,父亲因为骁勇善战独自殿后,却被丞相张定边出卖,父亲被俘前,嘱咐一位忠诚的部下将我带出重围,从此隐姓埋名,而张定边则扶持陈理返回武昌篡位登基为帝。父亲也因为宁死不降,被朱元璋杀害了。一年后,朱元璋兵临城下,陈理不战而降,而后更是被屈辱的迁徙到高丽做贱民,丢尽了我陈家的脸!”
元宏说到这里,略显激动的说道:“我永远记得父亲行刑前,知道我应该也在暗处看着,他大声喊道’陈家儿孙记住,我陈家就算只剩最后一人,也要打败朱元璋,恢复大汉!’我永远记得那一幕,父亲忠心的属下紧紧的拉住我,而我也也努力的佯装无事,牢牢的记住了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
看看元朔依然有些愕然,元宏微微一叹道:“朔儿,你现在可知道为父的心意了?为父不是不让你有朋友,而是你认识的那些朋友,非但都不会支持你复国的,反而今后还都将成为你复国的阻碍,为父这才想让你趁机将他们都除去,同时也让你的心志更加坚定,不过为父昨夜也想通了,是为父错了,不该这么强逼你做违背心意的事,更不该这么试探你,如果为父早些将实情告诉你,或许事情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元朔懊悔不已的哭着说道:“明白了,父亲,孩儿都明白了,可你确实应该早点告诉我实情啊,我实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决绝,我一看到这些好友,便没有了杀伐的决断,我不是胆小,更不是怕死,我只是狠不下心啊!对不起父亲,您说得没错,我是废物,我确实是废物啊!”元朔说罢,痛哭着将头埋到了床榻之上,而元宏疼爱的抚摸着元朔的头发,却欣慰的笑了。
等元朔哭够了,元宏才再次悠悠说道:“朔儿,你这般骄傲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真的长大了,以前的事你我都有错,就不论了,可今后,这千钧重担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你可还记得,为父对你的希冀?”元朔点点头道:“当然记得,父亲说过,我什么时候能做到为了目标可以牺牲一切,就说明我能够承担起这身世的责任了!”
元宏眼含欣喜满是期待的看着元朔道:“那你现在能做到了么?”元朔坚定的咬牙道:“能,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复兴大汉的!”元宏满意的笑笑,缓缓说道:“好,朔儿,月儿,你们记住,从此刻起,推翻明廷,恢复大汉,就是你们毕生的责任,从此后你们兄妹两要互相扶持,朔儿有勇,月儿有谋,你们哪怕牺牲一切,也一定要做到!”
兄妹二人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惊骇和激动,一起点点头,元朔更是举手向天道:“父亲,我对天发誓,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实现推翻明廷,恢复大汉的目标!”云月也哭泣着说道:“父亲,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用心帮助大哥去实现的。”
元宏再次看看这兄妹二人,忽然十分开心的笑了,上天其实待他还算不错,给了他这么出色的一儿一女,这元朔有勇,但也不是莽夫,他在还是纨绔子弟的时候就很懂得进退和运用手段。而这个女儿则更不得了,不但博览群书,还能融会贯通,分析起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是有理有据,甚至经常能想出一些出奇制胜的主意。
若他们是两个优秀的儿子,元宏或许还担心他们争权夺利互相掣肘,可这一男一女,简直就是天公作美啊,他们既能亲密无间的合作,又不会有互害争权的隐患,今后有他们兄妹二人互相扶持,肯定会比自己一个人孤身奋战强多了!
元宏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和二人说了许多他们先前不知道的事情,特别是自己一直以来和草原各部的种种联系,最后,元宏拉着二人的手说道:“朔儿,月儿,记住,你们的先祖陈友谅哪怕是穷途末路之时,也没有接受元人的招降,为父之所以一气之下将姓改作了元,也只是和朱元璋置气而已,我们的先祖不会做令祖宗蒙羞的事,我们也不会,可若要想实现目标,借助草原的势力无疑是最好的手段,可你们一定要记住,只可借用,一旦借力完成,就要全力将其赶回草原去,切不可做那遗臭万年的事,你们可记住了?”
元朔眼中泪光闪动,却坚定的高声说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住了,孩儿绝不会让父亲失望的,也绝不会做辱没祖宗的事!”元月也坚定的说道:“父亲,女儿也记住了,女儿会监督着大哥。不让他走了歪路,也绝不让他忘了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
元宏最后看了看这一双儿女,满怀爱恋和不舍的再次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颊,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责任交给下一代了,他也瞬间就轻松了,这才发觉,这些年自己活得真累啊!实在是太累了!也确实是想歇一歇了。
叱咤江湖,纵横边境的一代枭雄,终于渐渐的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身边只传来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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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蒙禹和杜宇赶到新安的时候,盛天龙犹在昏迷之中,他们听报信之人说盛天龙遭遇不测的时候,也是大为震惊,待得于路上详细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还是唏嘘不已,没想到,千算万算,纰漏还是出现在了盛天龙身边最亲信的人身上。
壮汉东山看见蒙禹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前说道:“蒙先生,杜帮主,你们可算来了,总舵主被我打晕后,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我们已经请了郎中给他治了伤,郎中倒是说了这伤虽重,但并不是难以痊愈,只是我们担心,总舵主心怀死志,就算能治好他也不想治啊!”
蒙禹点点头,上前又给盛天龙把了把脉,却有些担忧的微微皱起了眉,最后悠悠一叹道:“盛总舵主的脉象很乱,说明他就算在昏迷之中,心绪也很不宁静啊,这确实不利于他康复,此时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设法让他一直昏迷,然后让他在昏迷中逐渐恢复伤势,等他伤势没有大碍了再弄醒他,在一个,就是等他醒来之后好好规劝他,让他打开心结,自己愿意活下去。”
杜宇闻言道:“如果能让盛总舵主在昏迷中养好伤势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啊!”蒙禹却微微摇头道:“任何事都是有得有失,此法虽然保险,却极其损伤盛总舵主的头脑和心智,待他恢复一两个月后醒来之时,或许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无法决断,确实,如果让盛天龙这样的人变成了没有思想意识的白痴,那和现在就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可这里的人都不是他的至亲,谁也不敢做这样的决断,因为他一旦醒来,很可能还是会继续殉死!
最后,还是蒙禹长叹一声道:“罢了,还是让盛总舵主自己醒来做决断吧,我们自会尽力劝他,可如果他铁了心要追随爱人而去,我们也就尊重他的选择吧,毕竟,他们这一生彼此已经等得太苦了!”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最后也都无奈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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