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脱险
看着燕王中军开始脱离战场向东而去,盛庸无奈的仰天长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场本该是翻身之战的大胜,却因为梅殷的缺席,因为水师的抗命,因为这一个个本不该发生的意外,让他离旷世名将的称号擦身而过。
这场战役谁输谁赢真的重要么?至少对于盛庸来说,这姓朱的叔侄两谁最后当皇帝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在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和使命,同时也报答建文帝的知遇之恩,最重要的,就是完成心中那个能比肩古今名将的心愿。
可惜,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梅殷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派出一支几千人的骑兵队伍在半路挡住朱高煦,他都还有完胜的可能,可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高煦到来之后战局突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王带着实力大部保存的中军去夺取瓜州。
另一个军令司马见盛庸迟迟没有下新的军令,有些犹疑的问道:“大将军,接下来该如何下令?”盛庸看看远处的战场道:“等救回小洛,我们就乘船赶往京口,把驻守瓜州的守军全部调回京口防守,我盛庸,也只能尽人事了。”
军令司马点点头,此时的战场,有朱高煦带来的高机动骑兵加入,想要脱离战场追击燕王已是不可能,看来盛庸是准备壮士断腕,将自己的所有主力留在浦口战场,剩下的仗交给陈蠹和朱高煦自己去打,他则乘船顺流而下赶在燕军之前到达镇江的江口瓜州防线,指挥剩下的两万驻军阻截燕王。
这确实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军令司马从盛庸孤独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凉,这的确是盛庸最后在尽人事了,要以两万驻军挡住燕王渡江的大军,想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诺大一个大明天下,居然只剩下一个盛庸还是努力苦撑了么?
当然不是,此时的南京城皇宫里,徐辉祖再次持表觐见,请建文帝允许自己带五万禁军渡江支援盛庸。这已经是徐辉祖在齐眉山战役大胜却被召回南京之后的第三次请战了,第一次他请求出镇扬州,建文帝不允,第二次他请求驻守六合、浦口一线,建文帝还是不允。
此时,浦口正在大决战,盛庸毕竟兵少,这时候徐辉祖这个常胜将军若能带兵赶到,那将是燕军的噩梦,可惜,建文帝还是不允,看到自己的苦心再一次被否定,徐辉祖只得硬闯皇宫求见,好不容易见到建文帝后,徐辉祖无奈的下跪大呼道:“陛下,盛将军此战布局谋划都没有问题,完全可以重创乱军,唯一的变数就是双方兵力的差距,臣再次恳请陛下立刻派禁军支援,就算不派臣领军,也请派别人去,再不能耽搁了!”
建文帝面无表情的看看徐辉祖,悠悠说道:“派谁去?左都督徐增寿?”徐辉祖大惊道:“陛下这是何意?”建文帝看看他说道:“你那弟弟早有不臣之心,派人给燕王送去了书信,你不知情?”徐辉祖一时默然,继而拜伏于地道:“陛下若发现臣弟有谋反迹象,请杀之便是。”
建文帝冷冷一笑道:“皇爷爷有过诏命,开国功臣中山王子孙后人免死,朕哪能违抗皇爷爷的遗命?”徐辉祖沉声回道:“若是小罪,或可免死,可陛下若有臣弟勾结乱臣谋反的实据,可以杀之!”建文帝疑惑的看看徐辉祖,一时也有些恍惚。
他自从在内卫那里听到徐增寿有不臣的言论之后,就对徐家产生了怀疑,毕竟徐家和燕王是姻亲,徐家兄弟和燕王是至交好友,徐氏又是燕王正妃,这层关系太可疑了,所以在齐眉山大胜之后,一听燕王受到重创,他就火速召回了徐辉祖,因为他太怕徐辉祖因此掌握大军就是一个阴谋。
可如今,这徐辉祖难道连弟弟都不要了么?中山王徐达嫡出的几个儿子,除了嫡出的长子徐辉祖和幼子徐增寿,另一个嫡出的次子徐添福早夭了,其他就只有一个庶出的三子徐膺绪,徐家子嗣并不多,徐辉祖难道舍得这个亲弟弟的命?
看建文帝不说话,徐辉祖再次说道:“陛下可以将臣的儿子徐钦接到宫中伴驾,但还请即刻发兵,再晚就来不及了!”建文帝听闻此言,再度动容,徐辉祖不可能连唯一的儿子都不要了,于是微微叹息道:“朕的禁军只有二十万,一旦盛庸战事不利,乱军直接渡江而来,这是朕守住南京最后的希望。”
徐辉祖直起身道:“陛下,臣刚刚看了盛将军送来的作战计划,堪称完美,可盛将军麾下主力加上陈蠹水师也不过十五六万人,要埋伏歼灭燕军主力着实艰难,盛将军书信中说的很清楚,只要南京发兵,就能将乱军彻底困死,毕其功于一役啊!”
建文帝还是在沉思,就听得宦官前来禀报道:“陛下,盛将军军中的监军内宦派人求见,说是有紧急的大事。”建文帝闻言眉头一皱,来自盛庸军中的大事?难道他一直信任的盛庸也出了问题?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徐辉祖,建文帝冷冷说道:“让他进来禀报。”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见建文帝就立刻跪下道:“陛下,前日里盛将军军中来了两个朝廷派去的参赞,其中一个叫小洛的自称有皇宫内卫身份,传陛下口谕于盛将军,擒燕王者,封侯,杀燕王者,封伯,且世袭罔替,两位公公觉得事有蹊跷,特遣小的来向陛下报信。”
建文帝闻言大惊,自己的恩师方孝孺为义子马子同求一个军中参赞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先让马子同入了皇宫内卫方便派遣他也是知道的,可他从未下过什么口谕啊,这小洛又是何人?居然敢假传圣旨,这得多大的胆子?
建文帝还在思索,徐辉祖闻言已经大喜再拜道:“原来陛下终于想明白了,那太好了,有了这道口谕,诸军便不用再投鼠忌器畏首畏尾,陛下既有此举,应该早些向臣明言啊,臣再请带兵增援浦口,还望陛下恩准。”
徐辉祖此言一出,建文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若说这不是自己说的,那势必会寒了前线将士的心,若说是自己说的,那自己便是公然违抗了皇爷爷的遗命,这难道是方孝孺授命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真是愿意自己背上假传圣旨的灭族大罪么?
那小太监一看建文帝不说话,长期积累的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事有蹊跷,再度问道:“两位公公还请陛下明示,这两人是不是皇宫内卫,陛下究竟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徐辉祖看看建文帝的表情,自然也意识到了这或许是有人甘冒罪责假传圣旨,于是大声呵斥道:“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末等阉宦,也敢如此逼问陛下?!”
那小太监立刻吓的趴在地上道:“陛下明鉴,小的是奉两位公公之命,两位公公也是怕有人心怀叵测陷陛下于不义啊!”徐辉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出言呵斥道:“你们这些阉人,此时盛将军和麾下将士正与乱军在浦口决战,有了这道口谕,势必士气大振军心可用,你们此时却还要来质疑真假,说什么有人居心叵测,我看你们才是居心叵测意图乱我军心!”
建文帝一看徐辉祖对于能杀燕王这么激动,也终于又打消了几分对他的顾虑,想想此时却是不能再否认了,可自己也没有必要承认,于是模棱两可的说道:“你回去告诉两位监军,这两人的确是朕派去的皇宫内卫。”
小太监有些犹疑的小声再问:“那口谕······?”徐辉祖已经怒不可遏的呵斥道:“陛下都说了那的确是他派去的内卫,还问什么?还不快滚!”那小太监立刻连滚带爬的走了。建文帝微微点点头道:“魏国公懂我啊!”
终于,徐辉祖得到建文帝允许,带着两万禁军精锐出发了,只可惜,这一过程耽误得太久了,在徐辉祖还在率兵渡江的时候,浦口战局就已经开始变化了。一切,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这是天意么?或许也算是吧。
当那小太监飞速赶回浦口,将这一消息告诉两个宦官之后,两个死太监也没辙了,既然建文帝说了这样的话,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不容再置疑,于是又派人将消息传给陈蠹,就在陈蠹刚刚接到消息的时候,盛庸派来要人的军令司马也恰好到了。
陈蠹还没来得及下处死蒙禹的命令,可一旦他将军令司马糊弄走,蒙禹便难逃一死,先前陈蠹身边心中不满的参军在听到小太监来承认了蒙禹的身份之后心就提了起来,幸而,盛庸的军令司马适时赶到,这参军心中一转,发现自己站的远,也没人会注意到自己,于是悄悄的向后溜去。
此时的蒙禹,手脚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的扔在不远处的军械辎重车旁。也没人担心他会逃跑,所以并没有人贴身看押他,那参军悄悄的矮身潜行至蒙禹身旁,小声说道:“盛将军派人来找你了,你此时立刻出去,还能活命,再晚,就没命了。”
参军说着,用手上的匕首割断了绳索,蒙禹挣开绳索,掏出堵住嘴的衣襟小声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此时战局如何了?”那参军微微摇摇头道:“燕军一支骑兵闯入战场,盛将军下令全力合围前军,那燕军的中军已经开始撤退了。”
蒙禹还要再问,那参军已经焦急的说道:“你先顾着你的命吧,这些等你出去后再问不迟!”蒙禹再次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那参军笑笑道:“不必问了,我也不过就是起了恻隐之心,不想你白白枉死而已,你快随我到陈都督大旗下,再不去,那军令司马可就要被赶走了。”
蒙禹立刻起身尾随着参军悄悄潜行至大旗周围,参军自己回到原位,而此时军令司马正在与陈蠹争执,陈蠹自然矢口否认从未见过什么洛参赞,军令司马则表示洛参赞奉盛将军之命前来传令,如何会没有见过,陈蠹则表示,或许在来的路上被乱军射杀了吧。
蒙禹计算好角度,发足狂奔过去道:“司马,我在这里!”蒙禹这一喊一跑,陈蠹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军令司马也不想再和陈蠹纠缠,大声说道:“洛参赞,马参赞回来了,如今军情有变,盛将军要你立刻回去!”
蒙禹自然明白不能在此纠缠,立刻回了一声:“遵令!”一看自己的马还在那里,立刻上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这陈蠹脸色数变,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心念急转之下,对来报信的小太监道:“多谢这位小公公,还请先回去吧。”
小太监走后,陈蠹立刻下令道:“水军各部停止攻击,撤回水师营地。”那参军大惊道:“陈都督这是何意?”陈蠹冷冷说道:“燕军大部逃遁,本都督怀疑那燕王不在前军而在中军,此时若被他们夺取水师营地获取战船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急速回援!”
那参军明知这陈蠹是在找借口撤军,却也无法反驳。盛庸的军令司马此时也终于知道盛庸为什么会下令让给自己的主力前来合围前军了,原来他早就料到水师已经靠不住了,军令司马冷冷说道:“陈都督好自为之吧!”说罢便也翻身上马而去。
蒙禹回到高地甩鞍下马,便看到了靠在石头上休息,脸色惨白的马子同,只能强忍住悲痛向他点点头,然后向盛庸行礼道:“大将军,属下未能劝服陈都督,属下失职了。”盛庸微微点头问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就不该派你去的,他把你抓起来了?”
蒙禹回道:“是,陈都督把属下抓了,还说若是此战战败或是宫中传来消息证实了我们的身份,便将属下杀了扔进长江里。”盛庸点点头道:“他果然是起了杀心啊,本将险些害了你们。”蒙禹施礼道:“多谢大将军派人去寻属下,才让陈蠹身边的一位参军起了恻隐之心放了属下。”
盛庸再次看看远处的战场,岿然长叹道:“本将要去京口瓜州一线率驻军阻截燕军,你们两就不必再跟随了,马参赞伤势过重,小洛你就送他回南京去吧,替我告诉陛下,我盛庸,必会战至最后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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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浦口战役的先胜后败,史料中有完全几个不同版本的记载,我只是将几个版本做了结合,还有的史料记载这场战役是徐辉祖指挥的,但结合徐辉祖前后的情形来看,这似乎不太可能,明朝的史料很复杂,很多也是真假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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