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北伐大军分两路走后,答兰纳木儿河流域又恢复了苍凉宁静。
躲藏在上游荒凉地区的阿鲁台每日都提心吊胆的,面对三十万装备着神机营火器,战力强大的明军,他可不想真的去正面硬拼耗光实力,他要的是名声和利益,可不是要去当烈士。阿鲁台每日都在听探子回报着明军的动向以决定今天该去哪里。
这一次,阿鲁台派出的探子整整多了三倍,虽然被忠勇王金忠捕获了很多,但仍然还是每天都有探子向他回报明军的动向,特别是那一次老皇帝朱棣悲悯之心大起,将所有俘虏到的探子给放了,让他们带着招抚诏书回来的时候,阿鲁台阴险的笑了。
看着这可笑的招抚诏书,阿鲁台真的是感觉到朱棣老了,一生铁血杀伐的老皇帝,怎么会变得这么优柔矫情了?这禁杀令,完全就是草原各部的护身符啊!阿鲁台不禁想到,或许,这次再熬走明军之后,自己也该去漠南一行了。
这额色库还真是厉害啊,用脱魂谷里带出的不知道什么法宝,降服了科尔沁诸部,又用鞑靼的地盘给脱欢形成了同盟,如今这象征两个家族至高权利的黄金罗盘和白金鹿角都在额色库手上,三大部已经尽归他调遣了。
如今就剩自己统治的鞑靼各部和已经没落的兀良哈各部,确实已经无法与额色库抗衡,特别是连东察合台都和他达成了同盟,这就更可怕。阿鲁台也曾想找帖木儿的大汗结盟,可谁知那些家伙被朱棣搞的盛大阅兵式吓破了胆,居然回复他说再也不会和明廷作对了。
这让阿鲁台很是无奈,放眼大草原,他似乎真的已经被孤立了,如果额色库真的要在出征前拿他开刀立威,那真是很麻烦的,其他各部可没有明军孤军深入的顾虑,他很快就会被各部联军消灭瓜分,成为额色库祭旗的对象。
想到这里,阿鲁台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连忙写了一封信,向额色库表达自己愿意支持他南下中原的诚意,最后的落款,终于用上了额色库给他的大太师的金印,而不再是鞑靼大师的印,这已经是变相的臣服和示好,将书信封好之后,阿鲁台立刻派人向居延海出发送信。
就在信使走后的第二天,探子就带来了好消息,朱棣的大军撤走了!阿鲁台最初听到的时候是不信的,觉得这绝对又是朱棣在骗他,甚至第二天第三天探子带来朱棣分兵撤退的消息,阿鲁台更是不信,朱棣只带着少量骑兵撤退,这不就是引诱他去追击吗?这个当,怎么能上?
直到十天后,探子回报,朱棣的骑兵一行,已经撤到了峭石川,阿鲁台才开始说服自己相信,朱棣已经走了。可他还是怕这是朱棣故意给他造的假象,只要他一出去,就会被伏击,又犹豫了一天,探子回报朱棣到了羣玉峰,阿鲁台还是不信,这一次,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见到朱棣真的撤回边塞,他是坚决不出去的。
忠勇王金忠和宁阳候陈懋率领两万前锋营留下,看着渐渐远去的大军,陈懋有些担忧的问道:“不知忠勇王准备如何伏击?”金忠决然说道:“此地地形小王再熟悉不过,阿鲁台若要行军,有一必经之路,是一个隘口,我们只要埋伏得当,必能大获全胜。”
陈懋苦笑道:“本候不是不信你,可那阿鲁台有十万鞑靼大军,就算因为北逃离散了些,但身边的军队少说怎么也该在五、六万之数,我们再占据地利,以两万兵力伏击三倍于我又穷凶极恶的鞑靼困兽,几无胜算啊,我等战死无妨,可要如丘福一般世代背上全军覆没的耻辱,本候实在不甘心。”
金忠呵呵一笑道:“宁阳侯放心,小王与阿鲁台相处了十余年,已经非常了解这只大老鼠的习性和用兵习惯,在没有确定敌情之前,阿鲁台是不会轻易全军跟进的,以小王预计,如果他手里只剩五六万人马,那他最多只会派出五千人做前哨探路,我们就伏击他的前哨,阿鲁台见有伏兵,必定惊惧而走,我们便可徐徐撤走。”陈懋大喜道:“如此,我们必胜矣。”金忠点头称是,二人相视大笑。
可是,很多事往往是出乎意料的,金忠和陈懋在大风呼啸的隘口整整等了十天,却还是没有见到阿鲁台的一兵一卒,反而军士中很多人却因风寒病倒了,金忠也很是疑惑,难道这次阿鲁台转了性子,真的要在极北的答兰纳木儿河上游苦熬下去?
眼看不能再这么熬下去,金忠来到隘口对面找到陈懋,陈懋一见金忠,连忙迎上去一脸凝重的说道:“忠勇王啊,这次情况似乎不太对,我们在这里守了十天,却连鞑靼人的一个前哨探子都没见到,难道我们搞错了?之前发现的鞑靼大军逃入兰纳穆尔河上游的踪迹全是假的?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又会在哪里?”
金忠摇头道:“侯爷莫急,我这两日也仔细思虑了一番,数万鞑靼大军的行军踪迹,很难造假得如此逼真的,我们不会看错,只是我们错估了阿鲁台这只大老鼠的韧性,这次阿鲁台北逃,很多部署都离散了,情势于他不利,而陛下又是不剿灭他誓不罢休的架势,所以他宁愿躲在苦寒少食的答兰纳木儿河上游以便于再逃跑躲藏,也不愿轻易冒险南下。”
陈懋惊讶的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十天是白等了?”金忠点头道:“应该是的。”陈懋有些失落的说道:“原想建一大功,却不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又要粮尽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返回开平与大军汇合吧?”
金忠凝望着北方,决然说道:“小王自投向大明以来,尚未建功,此次来找侯爷,就是想和侯爷商量,本王想到了一个奇招,不知侯爷可愿与本王一起冒一次险?”
陈懋哈哈一笑道:“本候愁的是无法建功回去在陛下面前丢脸,忠勇王说说看,只要真能打个胜仗,什么险本候不敢去冒的?”金忠正色道:“以阿鲁台用兵的习惯,必会在大军附近另设一前军,以做策应,以目前阿鲁台的兵力估算,这支前军的人数大概会在一万人左右,我们只要追到答兰纳木儿河上游,找到这支前军,趁夜将其歼灭后立即回军,就是大功一件。”
陈懋听的心潮澎湃,却又担忧的说道:“我们长途奔袭,已是疲惫之师,若是这支前军与主力相距不远,而我们又不能速战速决,那岂不是面临被其合围全歼的困境?”
金忠点头道:“侯爷说的这些,小王都想过了,但我们也有胜算,其一,我们可以趁夜半敌人酣睡之时再发起进攻,其二,答兰纳木儿河上游如今正是北风最盛的时节,阿鲁台的大军只要距离前军三里以上,那喊杀之声就会被风声吹散,等到大军发现之时,我们已经走远,其三,我们可以分一支偏军埋伏在敌人的主力与前军之间,一旦主力赶来,就虚张声势,造出大军埋伏的阵势,阿鲁台一定会犹豫不进,我们抓住这个空档,也能全身而退。”
陈懋听罢,一时陷入沉思,心中震撼至极,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稍有不慎都将万劫不复,但建立功勋的诱惑又不断的让陈懋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敌人面前,片刻之后,陈懋终于下定决心毅然说道:“那就按忠勇王所说行动吧,不管生死成败,本候都无怨言。”
金忠感激的看着陈懋,深施一礼道:“多谢侯爷,本王必将尽心竭力,定能与侯爷凯旋而还。”陈懋重重点头,伸出右手,金忠也伸出右手,两支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两人同时喊了明军的口号:“大明,必胜!”。
之后,金忠与陈懋做出安排,派人将病倒的军士先送回开平,又将一些身体虚弱的军士也一并送了回去,安排完成之后,还剩大约一万八千人。
陈懋和金忠将将士们召集起来,陈懋站上了一块大石,看着站在大风中昂首挺立的战士们,久经战阵的陈懋立刻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大声吼道:“将士们,我们自本次北伐出征以来,已近百日,可这一路走来,除了遇到一些鞑靼探子和一支外出征粮的鞑靼游骑兵百人队,便再无建树,陛下将我们留下,准备给阿鲁台迎头痛击,可谁知这只被吓破胆的老鼠却不上钩,本候与忠勇王议定,以其守株待兔,不如深入虎穴,歼灭阿鲁台的策应前军之后迅速南撤,便可建立不世功勋,诸位,我们都是大明的铁血男儿,都想保家卫国,也想斩敌酋建军功高唱凯歌还乡,是不是?”明军齐声吼道:“是!”
陈懋继续吼道:“好!既如此,我等今日便杀入敌人的巢穴,让阿鲁台永远记住侵扰我大明边境的下场!”明军再次齐声吼道:“大明,必胜!大明,必胜!大明,必胜!”
明军在熟悉地形的金忠引领下,悄悄的沿着小路北上,五天之后,明军探子终于找到了鞑靼策应前军的驻地,探子传回确切消息,策应前军人数大约在一万人左右,与主力之间相隔三里有余,而且,正如金忠所料的,答兰纳木儿河上游此时北风大作,经常相隔五步说话都听不清楚。
二人听完探子的汇报,陈懋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事事皆与忠勇王所料不差,今夜,便是我等建功之时!”金忠也激动的说道:“是啊,托陛下的洪福,诸事顺遂,还请侯爷今夜负责带兵突袭,小王带疑兵负责阻挡阿鲁台主力。”
陈懋一听,这带三千人阻挡阿鲁台大军可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如何能让金忠去做?这不是让人诟病自己派投诚者去送死么?当下阻止道:“忠勇王乃是我大明为草原各部竖起的一面旗帜,如何能担此险,况且,忠勇王熟悉鞑靼军的作息习惯,理应忠勇王负责突袭,本候负责带疑兵断后”
金忠还想争辩,陈懋早已断然下令到:“本候乃前锋营主将,忠勇王当听令行事!”金忠无奈,只得眼含热泪的躬身领命:“小王遵令,但请侯爷切莫恋战,一旦小王得手便立即撤退,小王还要与侯爷同去向陛下请功。”陈懋点点头,昂首阔步的走了。
半夜子时,金忠率明军开始潜行前进,丑时五刻,明军到达了鞑靼前军的附近埋伏,寅时临近之时,北风更加强烈,风声呼呼大作,人都几乎站立不稳,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金忠大喜,亲自带人解决了鞑靼前军安排的岗哨,分四路潜入鞑靼军营。
寅时,金忠举火为号,四面明军从各方一齐发难,憋了一肚子火的明军杀向了窝在温暖的帐房中睡得正酣的鞑靼前军,帐房被撕开,冰冷的北风吹进帐房,惊惶而起的鞑靼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钢刀从自己的脖子上略过。
金忠亲自带人杀向鞑靼前军的主帐,破帐而入之后,帐中榻上一人惊的跳了起来拔刀相向,金忠仔细一看,不由大喜道:“妥妥儿,原来是你啊,能活捉阿鲁台手下四大将之一,本王今日运气当真是好,哈哈……”
妥妥儿此时也被冷风吹的清醒了,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后,妥妥儿眼珠一转,想起朱棣的禁杀令,立刻扔了刀举起双手一脸无奈的说道:“土干王子好胆识,好手段,在下输的心服口服,而且,我们哪个愿意这么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还不是被阿鲁台逼迫的。”金忠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识时务,也罢,来人,绑紧了,带走!好好看管!切莫让他跑了!”立刻就有士兵上前将妥妥儿五花大绑的带走了。
厮杀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基本结束,睡梦中惊醒的鞑靼军根本没有战斗力,而且风声太大,明军一个帐房一个帐房的清剿,连隔壁帐房的都觉察不出异样。
战斗就结束后,金忠让人带走了鞑靼军的粮食,向陈懋发出撤退信号,直到此时,三里以外的鞑靼的主力大军都没有发现前军遇袭,金忠与陈懋迅速率军撤退,本来准备牺牲自己的陈懋也没费一兵一卒就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巡哨之时,鞑靼主力才发现自己做策应的前军被全歼了,阿鲁台一听之下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并未下达追击的命令,而是命全军开拔。向着西北方逃去。就这样,大获全胜且只有微弱伤亡的金忠和陈懋带着俘虏的妥妥儿,一路高歌的向朱棣行进的路线追去。
已经行至清水源的朱棣,越发的虚弱倦怠,只能在车上躺着,偶尔才出来透透气,这一日,见道旁有一块十多丈高的崖壁光洁如镜,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所预感,便叫来了杨荣和金幼孜吩咐道:“二位大学士,给朕作一篇北征纪实刻到这崖壁上吧,也好叫后世都知道朕曾经亲征至此。”
二人躬身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望。”老皇帝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啊,这一次更是无功而返,毫无斩获,你们这碑文,也不好写啊!”二人连忙回道:“陛下亲征靖北,保我大明边境安稳,已是有大功于天下。”朱棣无奈的笑笑,却总觉得有所缺憾。
所以,在听到前锋营大胜的消息后,已经极度倦乏而躺下的朱棣立刻又来了精神,暗自庆幸,这一下,终于有一场胜利来弥补这一次北征的缺憾了,那崖壁上的碑文,也就好看得多了。
这一瞬间,朱棣只觉得似乎身体又恢复如常了,精神饱满的坐起身大声喊道:“快宣忠勇王和宁阳候进来,把那个俘虏的鞑靼将军也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太监海寿领命而去,不一会,金忠,陈懋还有五花大绑的妥妥儿都被带了进来,二人立刻跪下道:“臣参见陛下。”
朱棣开心的伸手虚扶道:“二位爱卿快快请起,能在如此逆境下立此大功,朕心甚慰,必会论功行赏。”二人再次拜谢皇帝隆恩,起身站到一旁。朱棣看着被绑的妥妥儿,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就是和朕的忠义王阿失帖木儿一起并称鞑靼四大将的妥妥儿?”妥妥儿用生硬的汉语答道:“就是我。”
朱棣哈哈一笑道:“听说你是聪明人,这很好,朕来问你,阿鲁台此时还有多少兵力?多少粮草?”妥妥儿眼珠一转答道:“自从额色库大汗主持苏鲁锭大会之后,许多的鞑靼部族都归附而去,阿鲁台太师的势力大大受损,如今我这一部又被全歼,此时他身边应该只剩不到五万鞑靼军,至于粮草嘛,顶多还够维持两月。”
朱棣再次哈哈一笑:“妥妥儿将军还是护主心切啊,以朕所知,阿鲁台的粮草顶多再勉强维持半个月,就要开始杀战马充饥了,对不对啊?”妥妥儿瞪大眼睛惊讶的问道:“陛下怎么知道的?”朱棣一看诈出了真相,摇头一笑道:“本来是不知道,可现在却知道了。”妥妥儿再次愕然。
朱棣兴头一过,倦意再次袭来,朱棣只感觉浑身犹如空了一般软绵绵的,毫无气力。只能勉强挥挥手道:“把他带下去吧,两位爱卿也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休息,待朕精神好些,就设宴为二位庆功。”二人立刻翻身跪下谢恩。
待看到妥妥儿被带走,朱棣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躺倒在榻上,轻轻的说着什么,金忠和陈懋起身施礼退下,仔细听着,却隐隐听到朱棣梦呓一般的念叨着:“漠南…额色库…”
终于,老皇帝心中少了一分遗憾,可从这一天起,老皇帝便也病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在这北风呼啸中,天,确实开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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