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筐回到居延海的时候,已是四月初五,白天毕竟不方便,鱼筐并没有和秦风说什么,直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石头的榻前,看着石头沉沉睡去,鱼筐才将装有龙血晶的盒子递给秦风:“师父,这是杨阁老送您的礼物。”秦风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便会心的一笑,放在了石头的床头。
鱼筐怕秦风不知道这礼物的珍贵,连忙解释道:“师父,这可是龙血晶,非常罕有,而且价值连城的。”秦风点点头:“为师自然知道,也记得清楚,这就是青衣社总部机关上的那一块。”鱼筐大惊道:“什么?不是说这是杨阁老年少时偶然得到的么?”
秦风笑笑:“他们自然是不会告诉你实话的,但他们的意思为师已经明白了。”鱼筐愤恨的说道:“这些可恶的家伙,没想到弟子还是被他们给哄骗了,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拿师父的东西送给师父做礼物?有这么小气的人么?”
秦风悠悠说道:“这礼物可不小了,这块龙血晶,是青衣社机关的关键,用它折射出的光,有眩惑人心智的作用,没了它,我们青衣社的考核大阵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他们将这龙血晶交还给为师,等于就是承诺了青衣社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鱼筐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可依然还是有些气愤的说道:“早知道这东西本来就是师父的,那我就该将那几块和田玉佩都拿来,真是气死我了!”秦风笑笑:“算了,那都是身外之物,能拿回龙血晶,得到这个承诺,为师也算对青衣社的弟兄们有个交代了,可还有其他消息?”
鱼筐这才回复了平静的点点头:“杨阁老还有一句话:天将变,地将覆,祸端只在一线,大事就在眼前。”秦风又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点点头道:“确实差不多了,这额色库也正在将草原各部逐一收服,离我们行动的日子,也不远了。”
鱼筐继续说道:“弟子这次去,是那宁夏卫尉赵旭亲自来见的我,师父的请求,我已经和他说了,赵大人也向弟子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放元月姐姐一条生路的。”秦风这才略微开心的点点头:“那太好了,也不知小妹现在如何了?”
鱼筐长叹一声:“弟子初到宁夏城的时候,元月姐姐确实不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都不做,人也很憔悴,不过看过师父的书信之后,心情就好多了,我第二天出门时,已经见她精神大好,又在操持商会事物,她还让我转告师父,之前一直觉得配不上师父,如今师父也成一次婚,她心中反而没有芥蒂了。”
说着,鱼筐拿出了元月交给他的信物递过去。秦风展开丝帕,读了上面的小诗,又仔细的看看相思扣,郑重的揣到怀里,却无奈的苦笑道:“这小妹啊,真是又好强又脆弱,你有没有和她说,我和木雪的亲事,只是权宜之计,不会当真的?”鱼筐无奈的回道:“当然说了啊,可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秦风微微叹息:“小妹的心思,我明白,不过现在好了,我所需要的两个承诺,他们都给了,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鱼筐点点头,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秦风在那天晚饭的时候,元月又病了,而且直到自己离开,也再没有见到她,但想想应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影响秦风的心绪了,也就忍下了没有说。
在四月初四那个吉日里,燕云商会的送聘队伍也一早就上路了,出了宁夏城,穿过巍巍贺兰山,行过沙漠边缘,踏上茫茫大草原,一直行了多日,在四月中旬的时候,才到达了漠南居延海大汗庭。
得到消息的秦风带着鱼筐在侍卫的陪同下守候在路旁,他立于马上,眼光凝视着远处,终于,有一队人影进入了视线,慢慢的越行越近,快到近前时,鱼筐早已兴奋的说:“师父,是他们来了。”秦风点头示意,看到元朔催马过来了,也轻轻策马迎上去施礼道:“大哥来了啊,一路辛苦。”
此时,元朔的身后,却有一双幽怨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秦风,眼神中有久别的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忧伤和无奈,秦风也看见了元朔身后的人,更看到了那种直刺内心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痛,但碍于目前的身份,也只能抱拳轻声道:“小妹也来了,辛苦了。”
元月报以一个苦涩的微笑,点头示意后却又低下了头。元朔连忙说道:“贤弟,这一别多日,不知石头兄弟的伤势可有所好转?”秦风回道:“托大哥的福,一切还好,石头已经醒转过来,虽然余毒未清,但伤势已有所好转,只是要痊愈,只怕还要调养个一两年才行。”
元朔点点头:“石头年纪还小,这一两年倒是也耽误不了什么。”两人说着话并辔而行,元月却故意放慢速度落在了后面,一脸落寞的低头不语。鱼筐一看元月又变成了这般模样,不由得大为疑惑,她不是已经想通了么?不是已经都好起来了么?怎么又是这么样子了?
秦风看看鱼筐一脸疑惑的样子,便知道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自己两人与后面的人已经拉开了距离,秦风连忙轻声问道:“大哥,小妹气色极差,眼神中了无生趣,不知是何情形?鱼筐不是说她已经想通了么?”
元朔无奈的摇头道:“贤弟,自你遣鱼先生送来书信后,小妹心境确实已经好了许多,眼看与平时几乎无异了,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急转直下,似乎比原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整日不眠不食,问她什么也不说,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是心焦的很啊。”
秦风微微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兀自低头随行神思不属的元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突然的变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元月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秦风百思不得其解。等他们落脚后想要找元月问问,奈何元月却似乎故意躲着他。
一行人稍事修整后,元朔便正式拜见额色库,为秦风求亲并送上聘礼,此次元朔可谓是大手笔,这聘礼除了珠宝首饰之外,还包括了额色库梦寐以求的长火铳三十支,火炮两门,火药弹丸十桶,炮弹百发。
待到侍者念完礼单,额色库哈哈大笑道:“还是元大当家知晓本大汗的心意啊,这样的聘礼,当真也只有元大当家才能送得出来,好,好啊!”元朔恭敬的行礼道:“大汗喜欢便好,当初从漕帮购买火器,就是为了研习仿制,现在燕云商会的工匠已经可以制造出火器,这些便是近期做出的样品,只等大事到来,便可大量赶制。
额色库满意的点点头:“好,如果能得到大量火器的支援,则本大汗的大事又多一分成算。”元朔低声问道:“如今明廷北伐大军已然出发,不知大汗有何打算?”额色库侧目示意,呼伦领会,遣退了帐内的随从,侍者和侍卫,自己也守到了门外。
额色库这才回答元朔道:“明廷此次北伐,似乎决心甚大,本大汗之意,若明廷重创鞑靼,则我等即刻起事,不管号召得多少草原勇士,本大汗都将率先率兵越过贺兰山,直捣中原腹地。绝不坐以待毙。”元朔听得心头大喜,旋即皱眉道:“若明军还是无法找到阿鲁台决战呢?”
额色库也有些黯然道:“那就还是只有等到老朱棣死的那天了。”两人沉默片刻,元朔却忽然说道:“大汗觉得,这朱棣还能活多久?”额色库一愣,故作不解的说道:“这本大汗哪里会知道?”元朔却眼中精光一闪:“依在下看,这朱棣的命数,应该是快到头了。”
额色库看了元朔一眼,自然知道大家都各自有自己的情报网,也不再深究,只是悠悠说道:“若真是如此,便是天助你我了!”元朔连忙恭敬的致意。
晚间,萨穆尔大阏氏的寝帐,木雪公主有些出神的坐着,她的面前放着一件尚未完成的草原新郎的喜服,一旁带领侍女们在亲自为木雪缝制喜服的萨穆尔看看木雪的样子,微微一笑,慈爱的说道:“木雪怎么又想什么想的出神了?”
木雪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低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萨穆尔笑道:“今日秦先生已经正式提亲送聘,接下来就是由大巫师选定吉日,你就要和意中人长相厮守了,怎么看你反而没有前些日子开心了呢?”
木雪似乎是被问到了心中的痛处,轻轻的咬住嘴唇,良久才悠悠说道:“今日见到了元月姐姐的样子,原本是那样英姿勃发的一个女中豪杰,现在却有如将死之人一般,憔悴不堪,神色哀怨,面如死灰,我这心里,也觉得很是难受,如不是我,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吧?”萨穆尔心中也生出了恻隐之心,有些怜爱的说道:“既如此,若是秦先生并无心与你,只要你说话,我便去和你父汗讲,将这门亲事退了就是。”
木雪听完,却如遭雷击般的浑身颤抖了一下,冲口而出道:“不要!”话一出口,木雪再次萎顿,低头不语。萨穆尔只有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叹息。许久,木雪才悠悠说道:“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是别人的,可我爱他,我就是想要他只属于我一个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我会用我全部的爱,慢慢得到他的心的。”
萨穆尔痛心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木雪此时却反而有了一丝笑意,甚至有些得意的说道:“大阏氏说错了,木雪不苦,一点都不苦,相比起失去他的痛苦,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否则,就该换成我是元月姐姐此时的样子了。”萨穆尔看着她,无奈的一声长叹。正在这时,木雪的侍女匆匆进账,向萨穆尔大阏氏行礼后,轻声在木雪耳边说道:“公主,驸马去见她了。”
木雪紧紧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却似乎在意料之中的点点头道:“他们在哪里见的?”侍女回禀道:“驸马在账外求见,然后两人一起去了居延海边的胡杨林。”木雪听完反而大度的笑笑道:“那没事了,你去吧。”看着木雪若无其事的样子,萨穆尔不由得疑惑的问道:“你真的不在意么?”
木雪摇头一笑:“他若是不去见她,那便是无情无义了,那样的男人,又哪里值得我爱,他们认识在先,有情在先,现在我们还未大婚,他们作为老相识,去外边见一面也是正常的,只要不在帐内私下相会,在外面见不会怎样的。”
萨穆尔歪头看着这个还不到二十岁却心思如此缜密的小姑娘,对于她的大度,也有些惊讶,萨穆尔还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但最终还是微笑摇头,没有说出来。
居延海边,秦风和元月依旧默契的慢慢走着,一如除夕之前一般,还是一样静静的不说话,只是这次,似乎都是在酝酿思考着该怎么开口。终于,又见到了清澈美丽的居延海,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胡杨林外,毕竟此时已经四月中,虽然依然还有些微的寒冷,但除夕前一片枯黄的胡杨林,如今已经有了淡淡的绿色,也多了一分万物复苏的生机。
来至林边,秦风停住脚步,终于鼓足勇气刚要开口,却被元月伸手阻住,元月轻轻摇头说道:“秦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我不想听那些了,我只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
秦风一愣,看元月的眼神,似乎有着深深的期待,便点头说道:“好,小妹且问吧。”元月有些不自信的转头望着远方,鼓足勇气轻声问道:“秦大哥,你愿意带我走么?”
秦风再次一愣,这个问题,上次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怎么元月又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秦风刚要回答,却见元月已经转过头,眼中满是企求的决然说道:“秦大哥,我说的带我走,不是什么事成之后,而是现在就走,不再管他什么家国天下,也不再管他什么复国大业,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现在就走,远离这一切,好么?”
秦风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想到元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瞬间,他的心中也轰然冲动,是啊,抛下一切,现在就带着元月远走高飞,不必再去想别的什么,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多好啊!而且,只要他真的想走,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拦住他们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的冲动之后,秦风却不得不再次接受现实,除了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还有重伤未愈的石头是抛不下的,还有期盼带走母亲的弟子鱼筐,还有在中原等着自己决定生死命运的青衣社兄弟,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放下无法不顾及的,他不能这么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情爱而牺牲这么多人,他做不到!
最后,秦风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个现实,他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也走不得,自从他西出阳关之时,便注定了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秦风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只能苦涩的笑笑,微微摇头。
而这微微的一摇头,在元月看来,却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元月眼中最后一丝火苗也渐渐熄灭了,黯然的呆呆望着远方,轻声说道:“我明白,秦大哥还有大事要做,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秦风当然知道元月此时心中的痛楚,只能改换话题道:“你交给鱼筐的诗帕和信物,我收到了,这相思扣,我也每天都随身带着,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心意的,我与木雪不管是订婚或成婚,都只是权宜之计,不是当真的,我以为你也是明白的,我以为你是愿意等到我带你走的那一天的,可为何……”
秦风没有说下去,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元月凄然一笑:“我自然是明白的,也自然是愿意等的,只是,真的会有那一天么?”秦风一时哑然,不太明白元月话中的意思,虽然鱼筐带回了赵旭的承诺,可毕竟朝廷的赦免文书并未正式下达,而且,他心中最大的隐忧就是,虽然他到时候愿意带元月走,元月却不一定会原谅他这个欺骗她而且毁了她整个家族的人。
元月见秦风默然不语,忽然回头问道:“秦大哥,你当初所说的,到时候希望我不要在意我们之间的身份,到底所指的是什么?是说我放不下那所谓的大汉公主的尊位,还是其他什么意思,你能告诉我么?”
秦风再次愕然,当时说这个话的时候,确实也是含糊的埋下了伏笔,可如今元月怎么会在这句话上追问起原由来?他一时不清楚是不是元月发现了什么,又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只能试探的反问道:“小妹究竟想问什么?”
元月心中一痛,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原本就不需要秦风的答案,只需要秦风的反应,就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元月苦笑一声道:“小妹原以为,像我们这样天生就被打上烙印的人一出生就要肩负什么家族使命,复国大业,活得实在辛苦,可不曾想,秦大哥活的,比我们苦多了,也难多了。”
秦风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看透了一切的女子,不禁有些恍惚,难道元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可看今天元朔的样子,并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那是元月是真的看穿了自己?还是有别的原因?
秦风当下只能再次表明心迹道:“小妹,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要告诉你,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大事完成后,只要你还愿意跟我走,我们便远离江湖,远离所有人,一生都在一起,再不分开。”
听到这句话,元月心中虽然感动,但最后残存的那一点点希望反而也破灭了,她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鱼筐所作的一切,都和秦风有关系,而秦风就是朝廷的人,他们要对付的,肯定不光是额色库,一定还有大哥和陈家。
而自己,究竟该怎么办?究竟又能怎么办?将一切告诉大哥?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秦风,逼迫他带自己离开?可这两条,她都无法选择,她本就不赞同元朔的所为,此时秦风要做的,她也不想反对。可她毕竟是陈家的人,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和陈家的所有人去死。
让秦风此时就和自己走?那更不可能,她也秦楚秦风身上肩负着什么,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一大群要为之负责的人,自己如果逼他走,那就等于要他放弃甚至出卖那一大群他同样很在乎的人,这样会让他一辈子良心不安,一辈子内疚自责的,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元月没有回答秦风,也无法回答,只能转过身,仰望着天空的圆月,两行清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最后,只能摇摇头说道:“没事了,秦大哥,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宁夏城去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吧,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元月说完,转身快步离去,秦风想唤住她,却喊不出声来,抬起的手,也只能无力的放下,他很想追上去告诉她一切,企求她的原谅,他很想上前拉住她,甚至再次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痛苦,可他最后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元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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