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马云这么说,蒙禹心中一怔,东厂主动前来投效,说明内阁和朝廷重臣们裁撤东厂的决心并没有动摇,才让东厂不得不寻找靠山,现在若能替汉王收纳东厂为助力,则大事又多一份保障,至于东厂未来如何处置,还是等先帮汉王夺得储位登基之后,再慢慢打压裁撤就是。
但这东厂主动前来投效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甚至到底是不是老皇帝派来试探的,暂时不敢肯定,还需试上一试。当下也不动声色,只是淡然说道:“马督公,现在殿下被皇上暂时削去了一切权力,又禁足家中,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如今政务暂由内阁署理,马督公是不是找错门了?”
马云会意的笑笑,点点头道:“蒙先生担忧什么咱家心里明白,殿下避而不见多半也是这个原因吧。为了消除殿下的戒心,也为了略表诚意,咱家这里有一份小小的礼物,还请蒙先生转交殿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形似书本的布包放在桌上。
蒙禹看看于谦,诚恳的问道:“于大人觉得这礼物该收否?”于谦没想到蒙禹居然会征求自己的意见,略想了想,点点头:“下官觉得,该收。”蒙禹笑笑,抱拳行礼道:“那马督公的礼物,在下就替殿下收下了,一定亲手转呈。”
马云原本以为蒙禹问于谦意见是想借故推脱,没想到蒙禹却是爽快的收下了礼物。马云不由得心中一喜,以前汉王可是从来不收自己的礼物的。如今汉王虽然没露面,但在这汉王府里,蒙禹就是汉王的代表,更何况还有于谦这个王府审理在,他们能收,说明汉王的态度已有所转圜,当下开心的回礼道:“多谢蒙先生,咱家和东厂的心意可都在这里了。”
蒙禹笑笑,欠身说道:“不知马督公今日到此,所为何事?”马云眼珠一转,立刻会意:“咱家今日到此,是向殿下请教京城防务治安的要略,奈何殿下不愿相见,咱家也就只有抱憾离去了。”
蒙禹满意的点点头:“马督公见谅,殿下谨遵陛下教诲,禁足期间,概不见客,”马云起身道:“那咱家先行告辞,若殿下他日方便时,还请蒙先生传召一声,咱家再来请教。” 蒙禹连忙起身施礼回道:“那是一定的,马督公好走。”
蒙禹和于谦起身施礼送走马云后,于谦定定的看着蒙禹道:“蒙先生怎么看?”蒙禹摇摇头:“利弊相较,近利而远弊,就算殿下可以出尔反尔,登基后裁撤东厂,也会留下后患无数。可现下,别无选择啊!”
于谦点头道:“是啊,目前这几个皇上愿意相信的重要势力中,东厂的分量已经不可小觑,一旦内阁先与他们先结盟,殿下就更被动了,为今之计,就算再讨厌他们,也还是暂时和他们保持良好关系的好,至于以后,我相信会有办法善后的。”
蒙禹看了一眼这个心念执着却不偏执,直爽率真却又深谋远虑的年轻人,心中颇为感慨,怪不得汉王会喜欢他,这样的人,的确是最好的下属,只是在别人眼中,这样的人多半都是另类的怪物,确实也要汉王这样的雄主才能收服驾驭啊!
可转念再想想自己,不也是个别人眼中的另类和怪物么?蒙禹不禁微微点头笑笑,拿起马云留下的布包打开,却见里面是一本小册子,封面只有两个字——‘人事’,蒙禹此时已经大概猜到了里面的内容,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犹豫良久,才下定决心的翻开一看,却立刻大惊失色。
于谦看蒙禹如此镇定泰然的人都会变色,不由得心也揪了起来,转念一想,大惊道:“东厂一直暗中监视京师百官,难道马督公送来的是~~~~~~~”于谦没有敢说下了去,这太过于惊骇了,这东西只有老皇帝能看,如今马云把这样的东西当礼物,这等于是强行把汉王给绑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在老皇帝面前一说,那汉王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蒙禹也暗自惊呼大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马云胆子如此之大,居然敢把这样的东西送来,而自己居然看都不看就收了,他一直以为马云胆子再大,也就是送个老皇帝的起居录副本来,这有利于他从老皇帝的言语中揣摩圣意,所以才爽快的收了,万万没想到,马云居然敢冒掉脑袋的风险,把这东西送来了。
于谦看蒙禹脸色数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蒙禹毕竟不是官身,如今汉王府上下,这烫手的东西,也就只有他能处理了,可蒙禹真的豁得出去么?于谦试探的问道:“蒙先生,要不,将这东西烧了吧?”
蒙禹终于恢复了镇定,摇摇头道:“于大人无须担心,蒙某既然以布衣之身投效殿下,早就将生死交付给殿下了,于大人切记,你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这是蒙某私自收下的,也从没有交给过殿下。”
于谦躬身施礼道:“蒙先生真乃士之楷模啊!我记住了!再次谢过蒙先生。”蒙禹也起身道:“于大人先请自便吧,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我们改日再叙谈。”蒙禹说罢,平静的转身走了,于谦则一直施礼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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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的大门外,马云走到马车前,东厂大档头刘怀礼迎了上来,马云微微摇头,两人没有说话,先后上了马车,走出去片刻,马云才幽幽说道:“汉王殿下托病没有见咱家,是叫蒙禹和另一个心腹,新晋的七品王府审理副官于谦来见的咱家。”
刘怀礼点头道:“这也在预料之中,这时候,谁都怕是陛下的试探,他能让蒙禹见督公,也还算不错了,如今在这汉王府里,蒙禹可就是汉王的头脑喉舌,只是不知那礼物他们收了没有?”
马云撇嘴一笑:“还真如你所料,那蒙禹真是看都没看是什么就替汉王殿下收了,这倒让咱家有些意外,只是你是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收的?”刘怀礼谦卑的笑笑:“督公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了,那蒙禹一介布衣,再厉害,也不敢相信督公敢把这个当礼物,所以我才让督公包起来送,那蒙禹,肯定以为是陛下的起居录副本。”
马云看看刘怀礼,心中略微感到一丝寒意,能把鬼才蒙禹都设计了的人,这心机得有多恐怖,看来自己也得多提防这刘怀礼啊,想到这里,马云不动声色的说道:“要不是当朝重臣和内阁那帮死老头如此坚决的和东厂过不去,咱家也不会冒险亲自登门结好,只希望汉王殿下看到那份礼物会喜欢吧。”
刘怀礼道:“只要他想登基,就不会不喜欢那份东西,他现在最缺的,不就是朝臣的支持么,有了那个东西,他捏住了朝臣,督公也就捏住了他啊!”马云阴阴一笑:“这都是刘大档头的功劳,咱家不会忘记的。”
刘怀礼连忙谄媚的说道:“属下只是想为督公分忧,哪里想过要什么功劳,只是现在还需要去太子殿下府上么?”马云呵呵一笑:“当然要去,咱家是为京城防务治安求见汉王殿下,自然也要为紫禁城的安危求见太子殿下,如何能厚此薄彼落人话柄,再说了,多留条后路不是更好么?”刘怀礼心领神会,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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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密室里,汉王看着桌子上的册子,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蒙禹低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终于,汉王长叹一声沉声说道:“东厂果然是胆大妄为,居然将父皇授予他们的特权当了礼物,还用作了与本王交易的筹码,当真是可气,在父皇这样的霸主之下,东厂或许翻不起什么大浪,若是本王登基,也自然不会让东厂存续,但难保后世子孙,万一又有文弱之辈,让东厂再度死灰复燃,那大明迟早会重蹈宦官乱政的覆辙,本王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我大明重演!”
蒙禹等汉王怒气稍歇,才劝说道:“殿下息怒,这种事也是太祖时期就留下的病根了,陛下老来多疑建立东厂,这些鸡鸣狗盗之术自然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殿下如今要成大事,朝中大臣的支持是关键,若是以此作为恩泽,必能让众多朝臣投效,对殿下登基临朝助益良多啊,至于东厂之患,殿下登基后,属下一定助殿下将阉党之患彻底杜绝!”
汉王微微摇头,长叹一声:“蒙先生啊,本王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军中将领的支持,是战场上浴血杀敌的过命交情。这些有劣迹的朝臣本就不堪大用,本王若是用卑劣的要挟换来这些人的支持,又能有多少真心?再说了,这些贪赃枉法的朝臣,本王又要他们何用?”
蒙禹再次劝谏道:“殿下,水至清则无鱼,太祖皇帝办了四次贪腐大案几乎杀光满朝文武,可依然还是无法杜绝朝臣贪污徇私,以属下看,陛下对朝臣张弛有度的态度倒颇为可取。这些东西东厂应该是早就给过陛下的,可陛下却并没有追究问罪,只是这些被监视的朝臣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马云才敢有恃无恐的将此物作为礼物送与殿下。”
汉王仔细想想,点点头说道:“蒙先生说道有理,只是要本王与这些阉宦结盟,以罪证要挟朝臣就范,本王怕反而让军中的将领寒心,让本王失去了一贯的好名声,这更加得不偿失啊。”蒙禹一看汉王有所转圜,立刻说道:“殿下所言极是,所以,殿下该如何还是如何,只需准许属下便宜行事即可,属下还是那句话,所有这些见不得人的行径,均是属下恣意而为,与殿下无关,殿下从不知道有人送过这东西过来,属下所做的暗事,殿下也毫不知情。”
汉王皱眉摇摇头道:“蒙先生,本王是要你今后来替本王执政的,本王本就不善理政,本王登基后,会将内阁的地位提升,让内阁成为替本王署理政务的中心,内阁大臣的品级也最少都提到二品,而蒙先生将是本王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未来的百官之首,如何能担着这些污名?”
蒙禹已经被感动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欣慰的点点头说道:“殿下有此心意,属下感念肺腑,但属下只是一介秀才,更曾效力于异族首领。莫说内阁首辅,就算只做个四品给事中都会被御史台弹劾。当年姚广孝白天在朝,晚上为僧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属下自认没有姚大人的心性,做不到这般心无二物,所以,属下不适合在朝为官,事成之后,只望能山中结庐,临水而居,读书授徒便好,若是事情最后还须得有人来承担,那属下也就将性命送上,只要殿下能做个清白皇帝就好。”
汉王也有些动容道:“蒙先生切勿再有此心,本王若是连良师益友都无法保全,那还要这个皇位做什么?蒙先生若再说这样的话,就是在骂本王了!本王心意已决,宦官之流,暂且不去招惹他们便是,但也绝不苟合,此物,蒙先生替本王原物奉还,顺便多谢马云,就说父皇已经给过本王一份,多谢他的忠心,本王会铭记在心的。”
蒙禹大惊,如此不等于是把东厂往太子那边推么?赶忙劝谏道:“殿下三思,此时不宜与东厂交恶,哪怕暂且保持良好关系都好,切不可再把他们推向太子一边!”汉王疑惑道:“你是说大哥会接受他们?应该不会吧,几位阁老和朝廷那帮重臣可是比本王还要坚决的几次上疏要求裁撤东厂,怎么会与他们结盟?”
蒙禹摇摇头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次岳阳楼那样的事,内阁和蹇尚书他们就已经与东厂联合过一次,谁敢保证夺位登基这样的大事,内阁不会再次妥协?再说了,殿下难道真不知道那太子的真实心性?”
汉王倒吸一口凉气:“蒙先生提醒的是,本王倒是险些忘了,这帮老臣还是背着父皇找东厂联合的,而且这个事里,本王也放弃了一举歼灭大哥江湖势力的机会,你也拿出私人之情帮忙,这些老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感念本王的好啊?至于我那大哥么,估计也就只有本王知道,他那宽仁懦弱的表面下,是有多狠历果决。”
蒙禹无奈的笑笑:“殿下常年在军中,习惯了军中的直率豪爽,自然不习惯这朝堂政治的险恶,在他们眼里,哪里会有善恶好坏,只有利益关系。那事关系社稷安危,我们是该帮,况且就算我们不帮,我也相信他们有别的办法。所以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小事,算不得什么。对于他们来说,辅佐太子登基才是首要大事,除此之外,一切皆可忽略,所以,对于这帮人来说,一切都只是政治利益的需要,一切都只是一盘棋局,坚决裁撤东厂,也只是为了他们这些朝臣能减少掣肘的阻力而已,如今若是结好东厂能彻底的将殿下压下去,他们怎么会放弃?”
汉王点头道:“这些本王也明白,大哥能有杨寓这样一心帮扶他的老师,当真是好福气啊,奈何金阁老也曾经是本王的老师,却半点也不为本王着想,根本不考虑我这个学生的事,若是金阁老能在内阁中做本王的坚强后盾,本王也不至于被动至此,蒙先生也不至于无米下锅啊。”
蒙禹劝慰道:“金阁老本就是皇上的心腹老臣,品性又是孤僻倨傲,加上当初殿下也不在心学业,才来一年就将金阁老遣回南京,况且那一年之中殿下也极少向金阁老求学,轻慢了这位老师,所以在金阁老心中,与殿下的师生之情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若是殿下要想挽回这师生情谊,还是放下面子,亲自登门道歉的好。”
汉王点头道:“向老师低头,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本王可以去做,只是这位老师还会不会买我这个学生的帐,还真就不好说了。”
蒙禹点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现而今这京师最重要的四股势力,几位重臣和内阁基本算是太子的势力,负责京城治安防务的御林军、锦衣卫和东厂都不折不扣的是陛下的心腹,那驻扎在京城郊外丰台的十万京营大军虽然是殿下统管了十多年的边军老部下,但事若突然,调兵进京根本来不及,而且想要过张辅那一关谈何容易?所以这协防京城的东厂就成了胜负的关键,一旦事出突然,只要京师九门中任何一门能被打开,那这皇位就一定是殿下的!”
蒙禹说到这里,忽然翻身下拜:“属下恳请殿下暂且隐忍,为了大计,东厂这颗棋子,无论如何都是要牢牢抓住啊!”汉王眉头紧皱,看看蒙禹,终究不忍驳了他的一片心意,长叹一声点点头道:“好吧,本王就依蒙先生所说便是!本王这就亲笔书写京城防务要略,蒙先生差人给马云送去,想来,这应该能让他满意了!”
听得汉王这么说,蒙禹喜出望外:“属下谢过殿下!”汉王连忙起身相扶:“蒙先生快快请起,都是为了本王的事,怎么反倒谢起本王来了,该本王谢过蒙先生一片赤诚才是啊!”蒙禹看着一脸诚挚的汉王,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热泪便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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