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天下同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举头望月,想的却都是各自不同的心事,庆阳府六盘山下的浮山雅居,几人围桌而坐,偷得浮生半日闲,暂时忘却江湖的烦恼,享受着难得的舒心和惬意,可心中,却哪里能真正的放得下。
更何况,烦恼,也是躲不掉,避不开的。
几人正在行着酒令,却见一商会弟子匆匆进院,在院门口,见几人谈笑正欢,一时不知该该不该上前禀报。元朔和慕容对视一眼,慕容早已起身,说一声:“想是商会弟子有事禀告,我去看看。”
慕容将来人领至院外僻静处,小声问道:“情况如何?”来人也小声回道:“属下拿着秦社主的信物赶到青衣社总部,听风堂主立刻遣散了众人,而后我留在附近观察,第二日,便有大批官差和府兵赶到,发现扑空之后,便捣毁了青衣社总部,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如今的青衣社,已经是一片焦土废墟。”
慕容凝神细听着,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来人想了想:“沿途属下也一路向商会的暗桩问询问了情况,有两处青衣社的堂口,似乎是因为没收到解散的通知,撤离较慢,遭到围剿,死伤惨重!”
慕容微微皱起了眉:“青衣社如此缜密的机构,如何会有这样的疏漏?”来人不太确信的答道:“似是出了叛徒,有人被收买了。”慕容恍然点点头:“这就难怪了,哪里会有铁板一块的地方,总会有一两个见利忘义的家伙的。其他帮会情况如何?”
来人继续说道:“丐帮遭到了朝廷的申斥,鱼筐被宋老帮主罚去大同的丐帮外门戴罪立功。”慕容点点头:“这也合理。继续。”“天机阁的楚天王,在与天狼帮的火并中受伤不轻,却借机演了一场苦肉计,将叶随和叶植父子一并铲除,随后一场清洗,天机阁如今完全是楚天王的了。”
慕容眼神一凛:“那漕帮情况如何?”“未见任何动静,也未见沈武侯露面,似乎都是那个来自青衣社的沈六如在做主,所以漕帮没有再配合官府对付青衣社。”慕容点点头,最后才冷冷的问:“那个蒙禹如何了?”“受伤不轻,不过性命无碍,已经回京师去了。”
慕容点点头:“辛苦了,今日中秋,你也去和弟兄们喝一杯,再多领一份赏钱。明日一起回宁夏卫。”来人连忙谢恩而去。
慕容回到小院,向元朔示意,元朔会意,招呼道:“慕容快些回来喝酒,今日难得高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听得元朔这么说,秦风到嘴边的问话,只好咽了回去,慕容难得的向秦风说道:“秦先生放心,一切都还算顺利。”秦风这才长呼一口气,举杯道:“多谢!”
众人继续饮酒行令,元月似乎很是高兴,酒量也是惊人,最后还是元朔先不胜酒力,欢宴终究散去,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秦风又替石头检查了伤势,安顿他睡下。
转眼已是子时,圆月高悬,夜阑人静,秋风阵阵,虫鸣声声,秦风却怎么也睡不着,打开窗子,在房中枯坐望月良久,不断想起元月对自己的脉脉含情,想起自己违心的欺骗,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憋着,甚是烦闷。。
忽然,秦风感觉院中似乎有动静,静听片刻,似乎院中有人在走动。略想了一想,还是起身推门而出,来到院中,却见有一个女子背向自己独坐院中,托腮望月,仔细看去,原来是又换上了女装的元月。
望着元月的略显萧索背影,秦风却感觉到一种无以言说的孤寂清冷,心中一痛,走到元月身后,轻唤了一声:“小妹。”元月一怔,连忙低头抹去泪痕,起身说道:“秦大哥,怎么你也还没睡?”
秦风不知为何元月会伤心落泪,也不敢问及元月的心事,见看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具古琴,便岔开话题说道:“酒意使然,难以入眠,便出来走走,怎么,小妹也喜好音律?”
元月凄然一笑:“略懂而已,此琴名为映月,小妹已是多年未曾弹起,今夜时至中秋月圆,便取出来让它照一照月光,也不负映月之名,让秦大哥见笑了。”秦风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夜深人静怕扰人清梦,倒真想领略小妹琴艺。”
元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轻声问道:“秦大哥真的想听?”秦风自然是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元月一指远处山上说道:“此去大约三里外的山间有一个望月亭,小妹以前经常去的,在那里便不会打扰任何人了,不知秦大哥可愿一行?”
秦风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正觉得夜不能寐心中憋闷,我可还记得小妹曾说过要带我上六盘山赏月的,小妹既有此雅兴,我当然要去。”元月微微低头有些羞涩的说道:“原来秦大哥还记得,好,那我们这就出发。”元月边说将琴装入琴囊,而秦风也很自然的接过背上,四目再次相对,二人不自觉的相视一笑。
时值中秋的山间小路,山林里红叶萧萧,路边山花依然绚烂,夜莺布谷之类的小鸟声声叫着,蟋蟀螽斯也在不住的鸣叫,一阵秋风吹过,树叶轻响,山花摇曳,花影随风而动,原本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知何时随风飘来一片白云,紧紧围绕在原本略显孤单的圆月周围,让月色更多了一分朦胧的美。
两人一路无话,安静而平和的缓缓走着,却并未觉得尴尬或是无趣,很有默契的并肩前行着,只觉得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好。三里山路,就在这宁静却又满是温情脉脉中静静的走完了。
秦风抬眼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小亭,造型简朴但又不失凝重,一块古朴的匾额上三个清秀的字迹写着‘望月亭’。
元月嫣然一笑:“到了。”秦风停步举头,看着匾额的字迹,略想了想,问道:“这匾额上的字,莫不是小妹的手笔吧?”元月惊愕的说道:“秦大哥是怎么知道的?”秦风一笑说道:“这亭子如此古朴陈旧,当有数百年的历史,而匾额却是新的,挂上去却至多不过三五年。而且,字中透着的飘逸灵动,分明是一个颇有才气和灵性的女子所写,而小妹对此亭又颇为推崇,所以,我就在想,这应该是小妹的手笔。”
元月心中再次怦然而动,秦风居然看出了这是她写的,居然还看穿了她的内心,这,算是知己了吧?元月的微微一红,嘴里却说的是:“秦大哥真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这确实是小妹所为,以前每次夜宿于此间,都会来这亭中小坐,有时也会深夜前来,静坐望月,所以,就斗胆给这亭子添了个望月之名。”
秦风由衷赞许:“添的好,古朴加灵秀,相得益彰,妙不可言!”元月听得秦风夸赞,赧然一笑。二人举步入亭,却见亭子后面还有一条小溪流过,溪水淙淙,甚是清冽。亭中有一石桌,几个石凳。
秦风解下琴囊,将古琴取出置于石桌之上,这才仔细看看了古琴,这具古琴长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为上等夜光玳瑁镶嵌,琴轸为紫檀雕琢而成,琴身为上佳桐木,秦尾处刻有一个月照湖面的徽记,上刻“映月”二字,琴声上有一丝细微的陈旧断纹。
秦风伸手轻轻抚摸,由衷赞道:“真是好琴,似乎与传闻中的名琴‘泠风’颇为相似。”元月又是一惊道:“秦大哥居然识得‘泠风’?那也应该是熟谙音律的高手啊,小妹哪里还敢班门弄斧。”秦风摇摇头道:“小妹谬赞了,为兄只是涉猎古籍时偶然见到有关‘泠风’的描述,对于音律也只是初通而已,哪里当得圣手二字。”
元月了然一笑:“此琴便是小妹托斫琴大师仿造‘泠风’而作,取名映月,一则小妹名中带月,二则是觉得泠风映月,甚是相配。”话刚说完,却惊觉秦风的名中刚巧带‘风’字,这风月,不正好是代表二人么?自己居然说出了风月甚是相配的话,霎时羞的满面通红。
秦风假装未觉的说道:“小妹这般灵巧心思,为兄真是自愧不如,已经等不及聆听小妹琴艺了。”元月这才定一定心神,手抚琴身问道:“秦大哥既然如此谦虚,小妹就先献丑了,不知秦大哥想听什么曲子?”
秦风略一思忖,笑道:“如此佳节美景,当是古曲‘秋月’。”元月略微一怔,便立时回复平静,点点头,开始凝神抚琴,十指轻动间,一阵空灵而略带幽怨的琴声缓缓流出,琴音飘渺灵动,却又如真如幻,似叹似悲,如泣如诉。
这琴声中饱含的复杂情韵,直听得秦风也有些神思迷离,心中悲戚。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秦风收了收心绪,轻轻拍掌,由衷赞道:“小妹的琴艺,当可称得国手无疑,更难得的是琴音含情,有如待月倾诉,直听得人如痴如醉。”
秦风并没有说破这琴音太过凄婉,有些催人落泪,惹人哀思。元月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凄然一笑,欠身施礼道:“多谢秦大哥夸赞,小妹也恳请秦大哥抚琴一曲,还望勿要推辞。”秦风点点头道:“如此,为兄就献丑了。”
秦风说罢,将琴取来放于自己面前,端坐于前,十指逐一抚摸过琴弦,又逐一弹试每根琴弦,感受了每根琴弦奏出每个音律的细微之处,才正式起手弹奏。
十指拨动间,这一次的流出琴音却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的琴声,只要略懂音律的人一听都知道是琴艺高手所奏,而这一次的琴音,一开始却略微有些艰涩甚至凝滞,让人以为是技法并不纯熟,就在元月也以为秦风真的只是初通琴韵的时候,琴声却渐渐清明起来。
只感觉这琴声慢慢的融合了身边的各种风声,树叶沙沙声,小溪流水声,鸟叫声,蟋蟀鸣叫声,最后,只觉得似乎这琴音就是和自然一体的一部分,一曲‘高山流水’,到了秦风手里,虽然技法简单质朴,却有了融合天地万物的返璞归真之妙。
元月听得心神爽朗,一扫刚才心中的悲愁,不由得起身步出亭外,长袖一展,随着琴韵翩翩起舞。但见脚步轻快,舞姿曼妙,长袖飞舞,裙裾飞扬。秦风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将本欲结束的曲子又加奏了一叠,曲调更为愉悦欢快,元月也舞得更加尽兴,一曲终了,秦风手抚着琴面,微笑的看着犹在舞袖旋转的元月。
元月慢慢收住舞步,似乎还在品味琢磨着刚才的琴声,良久才说道:“当真是大巧若拙,大道无形,比起秦大哥的物化而极,小妹当真是累于技巧,困于心胸啊。”秦风手指轻抚着琴面道:“小妹过誉了,为兄是因为无心钻研琴艺技巧,才如此走捷径取巧。哪里登得大雅之堂。”
元月盈盈一笑,侧身施礼道:“多谢秦大哥的高山流水之意,小妹心中豁然开朗了许多。不知秦大哥可能弹奏金缕衣?”
秦风点头示意,十指轻动,便开始弹奏,元月自腰间解下一支三寸长的小玉箫,回到桌前,将萧放到嘴边,和着琴音吹奏起来,琴箫和鸣,自古便是最佳组合,更兼一个琴韵质朴中透着关爱,一个箫声缠绵中带点痴怨,当真是人间绝配。
一曲终了,秦风由衷叹道:“人生最难得,莫过于能遇知己知音,天幸我却遇到了大哥这样的知己,小妹这般的知音,人生若此,还夫复何求?”元月缓缓放下玉箫,有些痴痴的看着秦风,自从先夫意外亡故,这么些年过去,还从未有一个男人能走进她的心里,多希望这美好的一刻,不要太快结束。
元月温婉的柔声说道:“秦大哥,今夜如此良辰美景,我们不如和诗一首,可好?”
秦风欣然道:“好,那就乐府十六行卷珠帘如何?”元月点头道:“那就请秦大哥先来。”秦风欣然道:“好,那为兄就占先了。”略一思忖,吟道:“风过山林花影移,空山鸟语似悲戚。幽幽清泉濯素兰,一片孤云月相惜。”
元月略一沉吟,眼波流转的接道:“我心如烟当空舞,人隔千里梦魂依。寒蛩无意伴琴鸣,数曲遥寄相思意。”
诗句中的情义已经表达的如此明显,秦风却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毕竟自己是带着欺骗的,看着元月,秦风接着吟道:“红颜秋夜意难眠,月照长袖空清寂。南柯一梦却寥落,红尘如遇聚又离。”
元月一听诗意似有不妥,且并未回应自己的暗示,甚至有拒人千里的感觉,当下心中悲从中来,凄然一笑,收尾道:“笑谈共和卷珠帘,琴萧合奏金缕衣。若然江湖未相忘,与君终老亦无期。”秦风闻言也是心中一震,元月的心意已经很明白了,秦无期,是他现在的名字,这是再一次的向自己表白心意,而且更坚决,也更执着。
秦风望向元月,眼中满是歉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元月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却也没有开口,二人对视片刻,终究没有谁开口。最后,还是元月悠悠一叹道:“不知此诗该有个什么样的题?”
秦风也长舒一口气道:“秋夜山行,如何?”元月点点头:“好,倒也贴切,夜更深了,既是乘兴而来,如今也该兴尽而返才是。”秦风微笑起身道:“当是乘兴而返!”二人再次会心的相视一笑,秦风收拾好琴囊背上,二人再次并肩静静的踏上了回去的山路,秋风阵阵,月影婆娑,两人淡淡身影,被月光映的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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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已经走远,离亭子十来丈远的树后才现出两个身影。却赫然是元朔和慕容。元朔凝视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悠悠说道:“慕容,你怎么看?”慕容冰冷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冷冷说道:“好,也不好。”
元朔点点头:“既然已经证实青衣社已毁,那下一步棋就好走了,只是我看小妹的样子,似乎是假戏真做了,若真是小妹真心爱上秦风,倒当真是有些为难。”慕容依然平淡的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么到主上自己,倒忘了?”
元朔呵呵一笑,一巴掌拍在慕容后脑上,笑骂道:“小兔崽子,居然拿我的话来教训起我来了。”慕容却不甘示弱,倔强的说道:“本来就是,自古帝王家,哪里容得许多儿女情长,主上一向心志比属下坚定,怎么此时倒心软了!”
元朔一愣,转而一声长叹道:“那毕竟是我的小妹,我已经伤了她一次了,本不想再伤她第二次!可你提醒的是,欲成大事,自是有舍有得,为达成祖上几代人的遗志,我辈就算多做些牺牲又如何?”
二人也潜行回到客栈。此时,正是这中秋之夜月最圆之时,月照之下,西窗内里,琴台之侧,却依然有人心绪难平,辗转无眠,有心对月,却又奈何~~~~~~
※注:本节诗作《秋夜山行》为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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