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愣住了。
就连近在咫尺的长枪都没有闪避,任由其穿过了身躯,
在胸膛留下了足以致命的伤口。
身下尸堆里的女孩如花一般安静地躺在骸骨中,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嘴里就像是含着一块糖,甜滋滋的味道从心底蔓延到了嘴角。
若不是胸前的伤口,怕是所有人都要以为,
女孩只是累了,在小小地酣睡而已。
鲜艳的血液从心口散开,一点一点地向四周扩散。
渐渐地,染红了她破烂的衣裳。
也染红了,男人的双眸。
他终于缓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握紧了剑,眼瞳好似要裂开!
男人吼着,无视了伤势,落在了女孩的身前。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他仰着头,抓起了女孩的一只手,自顾自地喃喃着。
“她们救我,是因为我拖住了异族,阻止了边关陷落,我有恩于她们。”
“可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颤抖地看着女孩的面庞,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深夜。
.......
朱府,深夜。
张灯结彩,一片繁华景象。
“大人,夫人夫人生了!”
老妪气喘吁吁推开门,冲着正焦急地在门前打转的男人的说道。
“生了?夫人没事吧,身体现在怎样?”
男人立刻问道。
“额.......”
老妪吞吞吐吐地低下了头,有些小声地说道。
“夫人,有些难产。”
“什么?!”
男人当即推开了门,老妪想要去拦,却被一把甩开!
.......
“哈哈哈哈,我偌大的一个朱家,连一个人都救不活,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跪在病榻前,痛苦不已。
已然奄奄一息的美妇人,艰难地撑起微笑,苍白的脸上满是温柔。
“相公,快,快看看,我们第二个女儿。”
男人颤抖地将在襁褓里的婴儿举在了妇人的面前。
她嘴唇抖动几次,呼吸越来越清。
“快,起个名字吧。”
“好、好,既然是女孩,那朱洛的洛字就改为珞,一是指珠玉,二有以石撞击的坚韧、坚强之意。”
美妇人眼神闪过异彩,笑容却越来越浅。
“朱珞,是吗……”
“看来,如果是个女孩,相公也很好地想过了名字呢,奴家就很.......”
美眸逐渐黯淡,直到失去了光彩。
“开心了呢。”
“不,不!”
男人疯狂地抓住了女人纤细的手掌,不断地摇晃着,却又不敢用力。
“柔儿,不要,你还不能死,你还没有生出个儿子,”
“你还没有看着瑛儿长大,你还没有看着我……”
他无力地倒在了女人的身边。
向来自诩为当世顶尖的男人,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趴在女人的身边,喃喃道。
“都怪我,非要你生什么儿子,非要什么传宗接代!”
“儿子真的就那么重要么,这世家延续下去就这么重要么?!”
男人嘶嚎着,双目因痛苦布满了血丝。
而就在这时,那一边襁褓里的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他望向了她,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的仇恨。
片刻后,
男人哭得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
自那以后,剑心破碎,他的境界再无寸进。
无论如何练习,无论如何感悟剑意,就像是有一堵大山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撼动分毫。
于是他放弃了。
转而开始教导他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妻子,又或许是因为是女孩。
对待大女儿朱瑛,他是愧疚的。
而对待小女儿朱珞,他是严厉的。
严厉到近乎苛刻。
寒暑、风雨、疾病。
任何情况都不允许松懈一丝一毫。
哪怕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哪怕她最先学会的不是走路,而是握剑。
哪怕她哭到撕心裂肺,也没有得到他一丝一毫的心软。
可,到最后,
她学会说话时,第一声说的,仍旧是,
“爹爹。”
.......
“珞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男人抬起了低下的头,眼神已然充满了决然。
他再次握紧了剑,
握紧了那把他送给女孩,又被她送回的剑。
“我啊,在边关这边,碰到了一个跟你很像的孩子呢。”
“一样倔强,一样坚强,一样……”
“傻啊。”
他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鼻尖充斥着血腥味道。
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
“你说,为什么有这般多的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奋不顾身,乃至无论生死呢?”
“这将士是,这边民是,”
“就连,这死光了家人女人的也是,”
“甚至,那位高权重的州牧亦是。”
如蝗虫般的尸骨中,男人挺立,身上好似穿的不是破衣烂衫,而是雍容华贵到极致的袍子。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一切,却又像是一切都在他的眼中。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不知珍惜生命。”
“为了一个不知真假,不知所谓的希望,一个虚无缥缈的剑仙,便付出了一切?!”
无数的箭矢如雨落,一杆长枪随之而至。
可男人就像是无视了一切,没有看到般,傲然地挺立着。
“他们是,就连你也是?”
他看向花儿般恬静的女孩。
“我仅是给了你半张饼子,一柄剑,一句话,还有一个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兑现的承诺。”
“这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甚至都算不上!”
“做这一切仅是因为你和我的女儿有些相似,连可怜,连同情的都够不上!”
他突然愤怒地喊道,可眼角却情不自禁地闪烁着些许的泪光。
“可为什么连你,也愿意付出生命啊!”
“你他妈好不容易才从那地狱般的疆外逃了回来,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你凭什么也为我死啊!”
“我只是个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小人而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朱家的利益啊!”
致命的长枪离他越来越近,死亡的危机感充斥在他的心头,而他却依旧恍若未闻。
木木地、空洞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心底此时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像是自我安慰,也像是为自己接下的决定找寻一个借口。
那是一个女人的温柔的声音。
“那是因为,你的微不足道,便抵得过别人一生了。”
“生命,便是她们能偿还的唯一了。”
“……是啊。”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那么多微不足道的一生,也抵得过我的一生了吧。”
男人忽然露出笑容。
整个人的气质也化为了洒脱,仿佛压在身上,堵在身前的大山,终于被挪开一般。
于是,
他便迎着必杀的枪尖,
轻轻地,
向前一步。
这一刻,
散开的长发无风自起。
这一刻,
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长枪。
这一刻,
长枪的主人无论如何用力,都再难寸进分毫。
这一刻,困顿于中五境十数年的男人,
随着这一步,
迈入上五境!
也在这一刻 ,
彻底领悟了,那剑意,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