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梁越站在岐园门口,瞧了瞧两侧的春联,又抬头看向横批的字:
福满华堂。
他走进屋里,把鹤毛大氅脱下来,一边去到炭盆面前暖手,边冲书桌前伏案的温淮开口:
“淮淮轻易不出手,平日从未见过你写字,这下子倒是一鸣惊人。”
“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梁越凑近,瞥了眼上头的文字,却遗憾地发觉他没见过:
“这是什么?”
“《搜神记》。”
温淮合上那话本,转而瞅着他:
“他们把我写的春联挂上了?”
梁越点点头。
“夫人深藏不露,书法造诣堪比王右将军。”
“你少贫嘴。”
温淮虽是这样说,却也笑了出来,随手丢给他一只橘子。
梁越坐下来给他剥橘子皮,貌似不经意地说道:
“大长公主嫡长女于三月份启程前往吐蕃,年后就将举行册封,正式成为平月公主,至于嫡次女,杜绍的侄子已经准备上门提亲了。”
“还真跟你料想的差不多。”
温淮就着他的手指吃掉一瓣橘子,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迸射开来,不由得蹙紧眉头,摆了摆手。
梁越连忙拿碟子接住他吐出来的东西倒掉,把茶水递上去叫他漱漱口。
他将剩下的橘子抱在皮里拢了拢,起身搁在炉子的网罩上:
“烤一会儿还能甜一点,还有生板栗和芋头,都放上来烤烤,晚上配着茶吃,好守岁。”
只是到了半夜,却没想他们并不能如此安稳。
用过晚膳,温淮特意留着肚子,迫不及待地去够架子上炸开壳的栗子,结果不出所料被烫得缩回手。
“傻了不是?直接用手碰?”
梁越拿过软垫铺在地上,抱着他坐好,拿出个木头夹子来,捡进一只不算大的黄釉莲瓣盘里。
“好了好了,别都弄出来,待会儿又冷掉了。”
他嚼着腮帮子里的栗子仁,不如裹了糖的口味浓烈,却是丝丝淡淡的清甜,有股炙烤出来的香。
他透过窗户瞧见外头的鞭炮和天上时不时绽开的烟花,有种异样的感觉。
物是人非,多年前的相同时刻,他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在除夕夜,待在别人的家里。
或者,他应该说,现在的汝南王府才是他的家。
这里有他亲手题写的春联,也有他喂养的小狸奴。
不多时,却有人闯进来,打破此刻的安宁。
“王爷!公子!”
温淮本都昏昏欲睡,倒在梁越肩膀上,听闻声响后忽而睁开双目。
梁越匆忙用手掌遮住他眼前的光,剜了手下一眼:
“慌慌张张地作甚?”
“属下有眼无珠,没瞧见公子休息。”
“有话快放,说完抓紧滚。”
梁越打断他的致歉。
“主子,是宫里头的消息,皇帝出事了。”
“据说在床榻上,皇帝执意要一次宠幸八名宫女嫔妃,中途直接就倒了下去……”
温淮当即醒了个透,拉下梁越的胳膊来,质问道: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待在皇后寝宫里吗?”
“这,属下就未可知了。”
“昏庸无度惯了,倒也不稀奇。”
梁越活动活动筋骨,又问道:
“太医说什么?”
“尚未查明病因,只行针吊着两口气,性命暂且无忧。”
“皇后已经方寸大乱,命令不得声张,可是太后娘娘还是立即将丞相请了过去。”
下属一五一十地向两人汇报。
“皇帝身体都被亏空,乱吃一堆补气壮阳的药材,也治标不治本,怕是起不来了。”
温淮道。
那人没有其余的情报,便默默退下继续盯梢去了。
“可明日就是大朝会,各国使臣都会前来拜贺,群龙无首怎么行?”
“杜绍自会有办法,能出尽风头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
“看来,不得不去赵愚那里走一趟。”
梁越清楚他的意思,笑了笑:
“那便辛苦淮淮了。”
温淮转转眼珠,满脸的疲倦,彻底埋进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翌日,宝华殿。
龙椅中空无一人,而在下头矮了几阶的平台却摆放了一张凤床,深入简出的太后正端坐其上。
“皇帝偶感风寒、龙体欠佳,无法出席,这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便由本宫主持,一切照旧。”
皇亲大臣与异国时辰共同举杯,一贺天衡千秋万代,二祝陛下早日康复。
温淮抬着酒樽,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就是他的法子?如此的说辞,倒不如直接昭告天下说皇帝纵欲过度,导致病得下不来床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故意的。”
梁越仰头干了杯中美酒,嗤笑道。
各国分批次朝贡,稀奇珍宝无数,温淮没什么欣赏的心思,等待这个环节结束,歌舞上场,他便悄悄离席。
闲月阁。
时隔几个月,他又来到这地方。
推开门,地上满是脏污的积雪都无人清扫。
温淮提起衣摆,慢悠悠地踏进屋里。
主屋别说炭盆了,半分暖气都没有,比屋外头还要冷上不少,温淮打了个寒颤,扭头看过去,赵愚整个人团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皇表叔,你来了?”
他伸出全是冻疮的手。
“你还活着么?别比皇帝先死了。”
赵愚勉强扯起唇角:
“我果真没有看错人,皇表叔的确说服了王爷。”
“并非我说服,还是大皇子言辞恳切、巧舌如簧。”
温淮裹紧了厚披风,直直地看向他:
“你要继续跟我打太极么?”
“不,只是……”
他看向桌子上的破败茶具,徐徐补充——
“还需要解决一项阻力。”
转角的下人房,里面两个宫女烧着小炉子,有说有笑地吃茶聊天,好不快活,连院儿里多了个人都不晓得。
温淮直接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
两个宫女皆是一惊,撂下手里的东西。
“奴婢见过侯爷!”
参差不齐的声音传来。
温淮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后赵愚也走进来,关上房门。
俩宫女似乎还在思考怎么又看见了这位安平侯,只是不由得她们疑惑,面前两个男人便交换眼神。
后颈分别得了一掌,宫女二人依次倒地。
赵愚翻出准备好的麻绳,把她们捆在一起,又割下两人衣袍的布料团了团塞进嘴里。
温淮则扔给他一个小包袱:
“这里头是一件宫里的奴才衣裳,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他还想再嘱咐两句,外头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