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又名永泰禅院,始建于东吴时期,相传乃是东吴大帝孙权因甚爱修禅而建,初名沪读重元寺,后改为静安寺。
不过,由于后来战乱不断,静安寺已不似前朝那般辉煌鼎盛,到了大梁这一朝,因老梁王对修道颇为推崇,龙虎山逐渐成了朝廷多为倚仗的江湖圣地,而这静安寺则只能偏居一隅,不过也好,也算落得个清静。
“小师傅,这清宁大师何时可回?”
寺院中,只见一人,斜躺在殿前阶梯上,朝着院中正在清扫的小师傅问道。
那人身着一身宽大紫袍,看样式似是大梁官服,而腰间则别着一柄北境样式的横刀,通体呈金黄,上面镶嵌着数不尽的宝石,玛瑙。
再回看那紫袍,上好绸缎做成的华服上,竟然绣着五爪大蟒,多达四五条有余,栩栩如生,气势十足。
四爪蟒,五爪龙,大梁六大藩王,算上那势力最为庞大的燕州王梁景,也只敢四爪蟒袍傍身,而眼前这人,竟敢身着五爪,这是何等人物!
“回王爷,我已差人书信于师傅,师傅说今日便可回。”
“那好,我便在此等上一等。”那人躺在殿前,也不着急,时不时的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仿佛身在自己府中一般。
“师父。”那小和尚回过身,正巧一人朝着院中走来,随即恭敬的叫道。
只见来者是一颇为清瘦的和尚,身着一身灰色僧袍,眉须皆白,想来已七十有六,不过眼眸之中那股清澈透亮,使得他颇有空门高僧的气势。
“慧空,他可曾对你有过为难?”老和尚看着小和尚,轻声问道。
“回师父,王爷未曾为难过弟子,只不过,王爷一直躺在那殿前,那一处,弟子还未能清扫。”
“知道了,交于为师就好,你去禅房打坐去吧。”说着,老和尚就从慧空手中接过笤帚,向那人走去。
那人见老和尚前来,嘿嘿一笑:“终于舍得回来了,本王可是在这儿等你许久了。”
而那老和尚则似未听见似的,拿起笤帚就扫起了殿前的阶梯,满空的尘土就向着那人的五爪蟒袍飞去。
“欸欸欸,你这是作甚,你个老秃驴,莫不是瞎了见不着本王在此处?”那人见着老和尚这般作为,当即就跳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蟒袍,叫道。
“不知王爷在此,清宁失礼了!”老和尚见那人如此跳脚,故作惊讶道,眼中满是戏谑之色。
“你个老秃驴,少来这套。”
“不知堂堂北境王,来我这小小静安寺作甚?”两人一番相怼之后,老和尚虽是不再似之前那般捉弄袁冲,不过仍旧打趣道。
“嘿嘿,你窝在这小小静安寺不出,本王只好亲自前来找你叙叙旧,说起来,我们可是有许久未见了,就是距离本王来皇都,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我禅房中有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可坐下来,慢慢叙。”
“不喝酒?”
“戒了。”
说起袁冲与清宁,这偌大的朝廷上下,鲜少有人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对袁冲来皇都而不入,反而来这静安寺,皆是不解。
回想起来,二人相识,还是当年春秋国战硝烟刚尽之时,那时天下初定,老梁王将大梁的都城从此前地处偏南的望安城迁到了这东吴旧址,江宁。
袁冲等一众战功赫赫的重臣也借此来到这江宁城中受封听赏,那时的袁冲可谓意气风发,不过二十余岁,便有着大梁第一猛将之称,深得老梁王倚重。
一日,袁冲闲来无事,拉着百里苏荷出城闲逛,不知不觉,便就走到了这静安寺。
那时的静安寺还不似现在这般清冷,江宁城中的百姓对这传承百年的古寺还是颇为敬重,不少人都会来此烧香拜佛。
恰巧袁冲二人路过寺门,见院中有不少人围坐在一处几尺高的木台四周,而木台之上,则端坐一和尚,看上去要比袁冲大上不少,正在讲经布法。
袁冲出身行伍,对这宗教之事无甚兴趣,转身便欲走,却不想被百里苏荷拉住,说想进去看看,于是,二人便也隐入这人群之中,听着那木台上的和尚讲着佛门大理。
袁冲自是觉得无趣,听得是昏昏欲睡,而百里苏荷却是兴趣盎然,就在散场之后,还想拉着袁冲去与那和尚再研经道。
袁冲拗不过,也只能随着她去了,二人经过一圈打听,终是知道了此前在木台之上讲经的和尚法号和住处,随即就寻了去。
轻敲禅门,袁冲只听见房内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过了片刻,一和尚终是打开了门,瞧着眼前是一对男女,不禁松了口气。
“不知二位有何贵干?若是想寻些斋饭,沿着此路出去便可。”那和尚以为袁冲二人是寺中闲逛,走错了路,指着一条小径,说道。
“清宁大师误会了,我们二人是对大师此前讲的佛法颇感兴趣,想着再来找大师探讨一番。”百里苏荷见状,赶忙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住持派来的呢。”听这百里苏荷一番言语,清宁不禁小声嘀咕道。
“大师在说什么?不知大师此刻可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二位施主能有此心,乃是清宁的荣幸。”清宁看着眼前二人,就那副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之人,本着不得罪的缘故,随即就将二人请了进去。
刚踏进禅房,袁冲不禁一阵皱眉,嗅了嗅,面露疑惑之色。
怎得这禅房之中有着烧鸡和酒味?
“刚刚大师莫不是在......喝酒?”袁冲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却哪知,此言一出,那清宁却是涨红了脸。
身为佛门中人,喝酒吃肉已是犯戒,而此刻却还被人指了出来,实属羞愧难当。
百里苏荷大概是看出了清宁此时的窘迫,圆场道:“大师莫怪,我家夫君向来心直口快,冲撞了大师,还请大师见谅。”
清宁听状,脸更加红了,佛门八戒,他已犯酒荤两戒,难道还要再犯那诳语一戒?那便真是得罪佛祖了,罢了!
随后,清宁索性直接将藏于柜中的烧鸡和酒摆了出来,袁冲二人见状,皆是一惊,这酒肉皆沾的和尚,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是在这百年古寺中!
“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二位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隐瞒了,如果二位想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只恳请二位切莫带上静安寺的名号,不然师傅他老人家定会生气。”
清宁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二人,那副模样就似那做错事要被夫子惩戒地学徒。
不过好在,袁冲二人虽是诧异他此举,可毕竟一位行伍出身,一位江湖中人,性子都是颇为豪爽,对此也是毫不在意。
“大师切莫担心,我们二人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我们前来只是想与大师探讨佛家大理,对于其他无关之事,与我二人无关。”
清宁见百里苏荷这样说道,当即悬着的心是放了下来,随后便拉着二人探讨这佛门中的各种理学。
要不说千人千面,这清宁看起来虽是个不太正经的和尚,可在这佛家经学中的探讨、深研,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就连一向对佛门颇有研学的百里苏荷也是不得不折服。
而袁冲,虽然对讲经布法无甚兴致,但清宁这般放荡不羁的习性却是深得他心,经此一役,三人很快成了好友,在离开江宁之前,袁冲就多次来到这静安寺找清宁喝酒,颇有伯牙子期那般意味。
不过后来袁冲认封北境王后,二人便再也没能见面谈心叙旧,十几年前袁冲提刀入皇都那次,为了不将静安寺卷入其中,袁冲也是没能前来。
“好茶!不过,你怎得就将那酒戒了去?”袁冲喝着清宁泡的上好君山银针,不禁赞叹,随后问道。
毕竟此前,他可是和清宁就在这禅房之中连喝三天三夜,他深知眼前这和尚有多嗜酒如命。
从以往豪情壮志的少年英才,到现在一个已是眉须皆白,一个头上也是布满银丝,当真时光荏苒。
“师傅临终前交代,总是要听不是?”清宁一边往袁冲杯中添茶,一边笑说道。
他自诩聪明,认为师傅不可能会发现他那点内心玄机,可不想师傅在坐化前说得最后一句却是:“清宁,此后可放心大胆的喝酒吃肉了。”
那一刻,清宁心中的聪明顿时化作虚无,也就从那时起,他便戒了酒肉,成了一位真正的和尚,
“对了,你来皇都,不入宫里,不怕王阳他们等得着急?”清宁笑着说道,对于眼前这名震天下的异姓王,他可是颇为了解。
“等?他们愿意等,那就给本王等着!想来这王阳知道我来,必不能让我如此轻易进宫,兴许这弹劾得折子都已写了个七七八八,只等着交于陛下。”
“这你可就说错了。”
“哦?怎得说错?”
“世人都说你袁冲拥兵自重,四十万北境大军,说不准哪天就会自立门户,给自个儿个皇帝帽子戴戴,却不想这王阳在朝中,不说戴皇帝的帽子,至少这龙袍是穿了个十成有八。”
袁冲听后,不禁大笑:“这王阳,每日上赶着写些奏章,不过是西湘写,自己东房就盖了印,陛下即位至今,是否见过这玉玺怕是都尚未可知。”
“要不咱说,他索性就将这皇帝帽子戴了去,咱也好有个名义将他斩了不是?”
“你这莽夫能想到,他想不到?他如今已做到了内阁中的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天下学子以他为标榜,他若真坐上了那位子,岂不是自辱了这几十年自立的忠贞之名?”
“嘿嘿,这倒也是,不过你这话中,有一处,本王可得纠正你。”
“何处?”
“他王阳,顶多只做到了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着,袁冲眼里满是霸气流露。
王阳,出身江南道中王家,祖上原本还算富裕,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已是没落不堪,不过王阳自身极为聪慧,更是有着过目不忘之能。
于是,他从小就饱读诗书,为得就是考取功名,报效家国,经过多年寒窗苦读,他终是有了个结果,不过也仅仅是个翰林院侍诏。
可到底是万里尘埃难掩千金之才,在做翰林院侍诏期间,王阳苦研大梁天下,写下了一篇《梁中评述》,其中列举了各种举国平天下之策。
时任宰相的李林瀚见到这篇洋洋洒洒万字有余的长篇,当即便知道,这王阳以后,定是治国之臣,于是将他直接从九品的翰林院侍诏不过半月有余,就升到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可谓举朝震惊。
就在老梁王要将王阳纳入内阁时,却遭到了恩师李林瀚的反对,说是成大事者,须得打磨一番才可,做官也不例外。
就这样,王阳在这翰林院侍读做了整整二十五年有余,直到李林瀚死后,王阳才从这翰林院侍读的椅子上挪出来,进了内阁,三年时间便做到了首相之位。
位极人臣,王阳大权在握,便大刀阔斧的将整个大梁改革了个遍,尤其是对于广大寒门学士,开设名举和科考两种制度,使得他们能有多种报效家国之路可选。
在众多学子中,王阳是能与前朝首辅张江陵相提并论的治国之才,不少人都将其视作终身追赶之榜样,尤其那帮江南学子,对王阳之推崇已是近狂热。
可毕竟庙堂艰险,改革不易,面对大梁六大藩王和一位异姓王,他却显得有些束手无策,战时将军,平时荆刺,削藩是历朝历代都要摆在台面上的东西。
抛开本无实权的冀州王,王阳首先要对其下手的,便就是这位开历史先河的异姓王,袁冲!
而对于王阳,袁冲对其治国之能,也是颇为佩服,只是对于他这等沽名钓誉之辈,也是颇为看不起。
“那不知你此次来皇都,又是所为何事?”清宁缓缓品着手中的茶,问道。
北境王袁冲,两次入皇都,都是令世人震惊,得那异姓王位,斩那钦天众监,哪一件事放在他人身上都可是提心吊胆或者杀头之罪。
唯独他袁冲,纵横朝堂几十载,至今无人敢动,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嘿嘿,老了,给小家伙儿们挪挪位置。”
“哦?萧瑟愿意接你那位子了?”
“不愿。”听着清宁说起,袁冲不由得一阵苦笑。
当时两子出生,他还在为传位与谁而苦恼,生怕二人为这异姓王的位置斗得个手足相残,可不想,如今二人长大,对这北境王位却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至于袁北庭,自小江湖中长大,无心庙堂,他也能理解,但当那日他与袁萧瑟商谈一番,问他是否愿意继任这王位时,却不想袁萧瑟也是颇为抗拒。
按他的说法,他能领军打仗,深谙用兵之道,但对于这庙堂之中的勾心斗角,他却是应付不来,袁冲细想之下,也觉得颇为有理。
萧瑟自小军中长大,接触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汉子,自然性格也是颇为直接,可这庙堂之中,此等人物只能沦为他人向上爬的石子,是为将才亦不可为帅。
而袁北庭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性子颇为放荡但心思缜密,此等人物,才能深谙这庙堂之道,所以袁冲这次来皇都,反而不是为了萧瑟而是小儿北庭。
只要袁北庭坐了北境的王位,莫说下诏入朝了,只怕他有了往皇都动身的想法,这偌大的朝堂都得震动一番,只可惜,他允诺儿子的逍遥世子,只怕是做不成了。
“哦?那你是想让位给你家小儿?”
“正是,也只有这小子,才能在这朝堂将北境牢牢守住。”
“想好了?这北境大军认你,认你家长子,甚至认那‘人狼’齐衡,可未必会认你这小儿。”清宁听着袁冲那番坚定,不由得说道。
北境大军,强者为尊,世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虚位,来到军中,就算喊得世子殿下喊破天,可你若是想调遣一番,那是痴心妄想。
就如袁萧瑟,按身份来说,他是北境的长子,未来的北境王,何等的尊贵,可还是从这普通士卒做起,一步步才做到了如今先锋大将军的位置。
再说那三千北字营,与其说是听侯袁北庭调遣,倒不如说是听侯齐羡安,当初袁北庭让他替自己组建北字营,除了因为齐羡安对此等事较为熟悉外,他在军中威望才是袁北庭最为看重的一点。
“想好了,这等事情,我这做老子的自然会替他摆平!”说着,袁冲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而身前的清宁看在眼里,不由得一叹,他知道,这位曾经威震天下北境王,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