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望剑山,袁北庭雇了条大船,沿止陵江而下,至于那一百重甲骁骑,则是沿江边小道,一同跟去。
倒不是袁北庭吝啬手中钱袋,实在是这望剑山偏远的很,能寻得一船已是万幸,再者,那北境战马本就不善水路,要它们坐船,实在是有些为难。
袁北庭一身华袍,执剑立于船头,环顾着两岸。
这一滩水势极为湍急,两岸皆是高山林立,悬崖峭壁,水面最窄之处不过五十丈有余,凶险程度较之相传有道教老祖倒骑青牛而过的夔门关也是不遑多让。
要不怎么会有天上两剑,一剑夔门,一剑止陵一说呢?
这一段水路峡中多是大峡套小峡,大滩吞小滩之景,也引得不少文人墨客来此一观天景,望那灵犀一现。
“止陵江上峡重复,阳台碧峭十二峰。”袁北庭看着眼前此景,也是止不住心中豪气,便脱口而出了这句,倒真有些少年英雄的意味。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不知何时,张怀钰已然站在了袁北庭身后,听见袁北庭出口成诗,倒还真有些意外。
袁北庭回头,看着眼前的绝色美人儿,颇具得意的说道:“别看我从小练剑,这诗词歌赋上本世子倒也是颇具佳才。”
他虽自梅山长大,但诗书兵法倒也读了不少,当然,这跟他那便宜师傅是没得半点干系,那个只知道终日买醉的老头哪能教他这些?
袁北庭书本上的那些个才经都是来自二姐,尽管姐弟俩自小便分隔两地,但袁雪颜可是没闲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往梅山捎些书本过去,要袁北庭研读。
袁北庭一开始自是没当回事儿,毕竟天高皇帝远,二姐哪能管得着他啊?
可后来,就觉得渐渐的不对劲儿了,袁北庭发现千百忍这老东西每月给他的月钱是越来越少了,便跑去质问千百忍是不是将他的月钱吞去买了酒吃。
而千百忍则是径直向他丢了一封信,袁北庭打开一看,大致意思是,若他不读书,便可停他月钱,落款正是二姐。
无奈之下,袁北庭便每日除了练剑外,还得读书研习,以至后来,还得做研习批注,寄于北境王府,作二姐批改之用。
当袁北庭回王府时,曾问过袁雪颜此举是否是她意,袁雪颜倒是落得个大方承认,按她的说法,这北境的世子怎能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
“那是,咱个世子殿下可是文韬武略的全才。”张怀钰看着袁北庭那牛气的样儿,笑着说道。
袁北庭哪能没听出这小妮子言语中的调侃之意,不过也乐得他脸皮厚,是全不在意,只当是她发自内心的夸赞了。
“对了,你怎得出来了?咱们这不过刚过了那千章峰,接下来可还有多重险滩要过,那才是真正的险峻之地。”
“咱们这一艘大船过这险峡已是极限,再多,无论是多熟悉水势的船夫,在这儿都讨不得半点儿好处。”
“当年我与师兄下山巡游时,途径一大江,也如这般险,时值我晕船,将师兄的半身白袍吐了个满,那滋味属实是不好受。等下船势晃荡,你还是别站在这处的好。”
梅山居士一生不过俩弟子,大弟子沈如白,再一个便是袁北庭。
沈如白比袁北庭年长不过两三岁有余,上梅山也比袁北庭早个两年,在梅山那些枯燥无味的岁月里,袁北庭便跟着沈如白一同学剑,说两人是光屁股长大的亲兄弟也不为过。
至于沈如白出生哪里,来自何方,袁北庭就不曾知晓了,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家世什么的是他最不看重的。
若是称心,即便是街上乞丐他也能乐呵的说上几句,把酒言欢,否则,即便你是那皇家贵胄,也是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无碍,船内实在是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
不到片刻,大船终是入了险滩之地,船身也开始晃荡,张怀钰望着前方景象,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想到这止陵江上竟如此凶险,顿时有些后悔出来。
就在她快要摔倒之际,好在袁北庭眼疾手快,一把直接将她拉入怀里,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没事,抓住我便好,这段险峻之路不会太长。”
张怀钰望着袁北庭俊朗的脸庞,感受着少年身上的英气,刚刚有些惨白的脸竟有了一丝羞红,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前那副摇晃不定的惊吓模样。
这一路上,她与袁北庭同吃同住,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对令人羡慕的鸳鸯夫妇,可她自己知道,两人之间终是没有那夫妻之名,所以这等近距离的接触是少之又少。
“怎么,还要在本世子怀里待多久?”
袁北庭看着怀中脸色有些红润的张怀钰,略带笑意的调侃道。
这小妮子,当初本世子见你时可是何等出尘冷冽,怎得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张怀钰听见袁北庭的话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站起来理了理自己裙摆,还有那因为羞涩而微红的脸,顿时又变回了之前那清冷出尘的模样。
而此时,因为怕晕船而待在船内的众人终是出了船来,只可惜,刚刚那一幕却是不曾得看,否则依照徐玄参的性子,又得将袁北庭调侃一番。
“世子,小姐,你们看。”
随着月兰的呼喊,张怀钰一众向着月兰所指方向看去,随后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江中有一叶扁舟泛于碧波之上,一身穿青衫外披蓑衣模样的人手持一青毛竹竿,正在那舟上垂钓。
若是寻常垂钓之人,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毕竟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路上袁北庭也见过不少江边那些钓客。
只是眼前此人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那垂钓之处着实古怪的很。
那扁舟不过长两三丈有余,宽一丈,横身于一水边洞口之处,以舟身恰似将将卡住洞口,那洞口约莫着不过一丈半,洞口之上皆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洞边生着些怪柏,洞内黑暗无光,见不着有什么。
不过,想是那洞底之下有着什么暗流之类的缘故,洞口处有着一个两丈宽的旋涡,旋涡急转,不少水中之物都被吸了进去,而那人正是在漩涡中垂钓。
“那里面能有鱼?”无忧看着那青衫钓客,不禁说道。
袁北庭听后,则是没有说话。
自古有姜太公愿者上钩,柳先生雪中独钓,对于这些不走寻常路的钓客,袁北庭心里实在是拿不准,谁晓得他们是真钓鱼还是在故作高深,又或者是钓这世间之鱼。
可哪知,无忧话音刚落,那青山钓客当即就起了竿,往后一扬,那钓钩之上当真有着一条三寸许的青鲫在蹦跶。
“真让他钓上来了!”无忧一声惊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先不说那漩涡之下是否有鱼,就是有,就凭那一青毛钓竿就能钓上来?
此时袁北庭也不得不佩服那人钓技高超,若是他,哪能有那个耐心,直接一掌轰下去,保准有个百十条要翻了肚,拿网直接搂就是。
而那青衫钓客看了看钓上来的鱼,摇了摇头,随即又将其放入了江中,换上新饵,一竿径直抛向漩涡之中,继续垂钓。
“小姐,他怎得又将那鱼放了去?”
“兴许是觉着那青鲫太过小了些,想钓条大的。”张怀钰望着那钓客,回道。
于此也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毕竟眼前这等人物,她也是第一回见。
“可多一条不也挺好?”
待众人说着,只见那青衫钓客又起竿了,这次,钓上来的是一条白条,较之之前的青鲫是大上不少,不过显然那钓客对此是不满意,又将那鱼放了去。
再换饵,再抛竿,约莫着反复几次,那一旁的鱼篓之中终是一条鱼也未曾见到。
正当众人再无兴致,扭头准备走时,只听得那钓客一声大喝,整个人都站起了身,连那小舟都有些摇晃。
众人再次回看去,只见那青衫钓客此时正在拉扯着钓竿,一放一松,显然对这收鱼一事已经是了然于胸。
那江水没过的钓线之下,不断泛起水花,溅起的江水拍打在洞口的石壁之上,约莫着片刻,那水花终是渐渐小了去。
那钓客此时面露喜色,顺势大力一挥,一条硕大的白条冲出水面,落在了轻舟之上,估摸着至少有个十斤有余,出水的窒息让它不断拍打着船板,差点就将那鱼篓就拍入了江去。
好在那钓客眼疾手快,一手就将鱼篓搂住,看着那白条扑腾,直到最后渐渐昏死了过去,钓客才满意的将其装入鱼篓。
随后,只见那钓客一手竹竿直接撑在了洞口的石壁之上,用力一撇,那轻舟便脱离了漩涡,泛向江中。
届时那钓客也是注意到了船上的众人,毕竟在如此险峻之地,这样的大船实在是少见的很。
那人看着船上一众,笑着深鞠了一躬,似那梨园退场的角儿,随后便泛舟而去。
“这不比那两个比剑的傻子来得精彩?不值得你赏个万八千金?”一旁的徐玄参看后,也是被那钓客的一番手段弄得颇有兴趣,便对着袁北庭揶揄道。
袁北庭哪知道这老头子如此记仇,竟然还记得那日赏那两个不入流剑客之事。
不过徐玄参此话倒也没说错,此等手段着实要来得精彩一些,只可惜那人已经离去,不然他定要赏上个千金,还要说上一句好活儿。
行船过片刻,转过一道最后峰,终是见得山消云开,袁北庭站在船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小村,不大,此时正冒着缕缕炊烟,倒真有些引人。
“诸位,想吃鱼否?”袁北庭朝着众人问道。
他们一行从北境来到这西南,还未曾体会过这西南佳肴,这止陵江的鱼在整个大梁都是出了名的好,肉质鲜美滑嫩,是不少贺州世家贵族桌上常见之物。
众人听袁北庭这么一说,脑中又浮现那诸多鱼做的佳肴,倒还真有些馋嘴。
随后,大船靠岸,一众人就在这小村落了脚。
村里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等大船,对这船上走下来的众人也是又好奇又警惕,毕竟除了一个乞丐,个个都是华服在身,一看就是世家子弟,若他们不小心惹了去,只怕会遭大祸。
袁北庭提着桃花柳,扶着张怀钰就下了船去,刚踏上码头,便见着了一条轻舟,正是此前那青衫钓客所泛之舟,而舟中那鱼篓中的硕大白条还在,想来是等会儿来取的意思。
正当众人准备往村里走时,只见迎面走来一人,身影高大,一袭青衫,袖袍挽起在手臂上,正是此前那钓客,只是之前的蓑衣已不在了身上。
袁北庭看着来人,生得倒是俊朗,身姿也是颇为健硕,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意。
见村子里来了生人,那人倒也是没那么拘谨,对着众人说道:“想来几位是初到小村,不知有何贵干?”
袁北庭见那人主动搭话,一想自己反正是要去村中,倒也是懒得再寻个旁人了,随即说道:“之前见阁下那垂钓之术,当真是好手段,正想着结识阁下如此英雄,却不想在此处就碰了个面。”
袁北庭在外,面对不相识之人,向来都是话说的漂亮,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除非是那种一见就知不合胃口之人,不过面对此人,袁北庭向来都是不理的,也不用说上什么话了。
“兄台谬赞,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在下诸葛明,敢问兄台贵姓?”
“袁北庭!”
之前刚出北境之时,袁北庭在外多是用着袁临安等化名,自来到贺州之后,经历种种,再加上自己身后这一百北字营,怕是想低调都难,索性就不再弄那些虚假之举了。
“袁北庭?原来是北境的世子殿下。”那人听着袁北庭一说,先是眼神微微一缩,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显然他对这小世子的名字不陌生。
“你知道我?”袁北庭不禁问道,若是这寻常城中百姓知道他的名字,倒还算不上稀奇,毕竟南来北往,多得是人谈论着天下之事。
不过在这一个破小的渔村,竟还能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自然知道,北境第一纨绔的威名,我想天下鲜有人不知。”诸葛明笑着说道。
袁北庭则是尴尬一笑,得,看来自己这臭名还真远扬了不知道多少里。
“敢问诸葛兄,这村中可有什么酒肆之类的,我们一行想买些吃食,若是有些什么江中鱼做得佳肴便是最好。”
“咱这小渔村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酒肆之地,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临江的渔民,靠着打鱼为生。不过诸位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邀诸位来家里坐坐,刚刚钓的白条,遇到诸位也算是缘分。”
说着诸葛明便将舟中的白条提溜上了岸,细看之下,倒是比在船上所见还要大上不少,竖提着竟有一整个手臂之长。
“那岂不麻烦了诸葛兄?”
“哪里话,我还正愁无人陪我喝酒解闷呢。”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袁北庭也不再客套,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再说,就显得虚伪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诸葛明去了家中,一路上,许多村民都出了门儿来看这村中的稀客,甚至还有些胆大的小孩跟在众人身后,对着张怀钰和月兰姐姐、姐姐的叫着。
那二人听着欢喜,顺手就将下船时带的一些桂花糕等吃食就分了去,那些孩子哪里见过这等精美之物,一个个捧在手里,都舍不得下口。
不过片刻,众人就来到了一处别院,院子不大,不过整置的还算利落,院中种着一棵梧桐,枝叶也正稠密了起来,风一吹,沙沙作响,倒还别有一番风味。
“诸位请便,还望不要嫌弃。”诸葛明将众人迎进院内,笑着说道。
“诸葛兄哪里话,北庭感激不敬。”
诸葛明看着眼前这面容英俊,风采过人的少年,不禁说道:“世子殿下似乎不像传闻中那般荒唐,莫非之前那般作为是殿下故意而为之?”
“诸葛兄说笑了,之前那般荒唐的是本世子,如今这样的也是本世子,何来故意之说?”
“是我唐突了,世人千面,哪能一语概括,还望世子殿下见谅。”
“不打紧,不过诸葛兄想来也不是在这村子久居之人不是?”
诸葛明听后,眼眸微缩,看向袁北庭,两人皆是相视一笑,至于其他人,则是有些不明所以,只当是二人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