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廿。天刚拂晓,雾隐江城,马车自四面八方,滚滚而至,朝着林荫深处的清贵名门而去。怀府上下,侍女侍从开门迎客,主人家高居待客堂之中,静待客来。
宴客两厅之间的青玉大坝,石板已被仆从们洒扫清洗透亮。整齐有序摆放着宴客案几和椅凳,一路延伸到乌稚堂之内。
殷老夫人高居于上,左侧正座为怀氏夫妇,怀岁聿及晚芦,明大人同明煦,是为郁枳之亲属。右侧主宾座为正宾安宁侯夫人,赞礼四司女官司马丁仪,以及赞者明茹。
郁枳一大早便在乌稚堂候见了侯夫人同司马丁仪女官。司马女官为人热情,方才见到她,便可劲儿地问她是否愿意去考四司女官。
又提及,怀岁聿当初登门,请她来江州做赞礼时,她还以为是晚芦都到及笄的年纪了。
郁枳当下便怔愣住了,不由得便想起昨日的桃花簪子。她隐隐约约,察觉到怀岁聿近日来对她……尤为不寻常。
若说从前是出于年长者关爱幼妹的体贴入微,那么如今,却事事以她的情绪为先。昨日夜里,她觉得自己在他跟前,是一个女娘,而非义妹。
她从前尽数拘进心中的悸动,隐隐有探头之势,忍不住去寻觅那一丝的可能。但又怕皆是自己的错觉,怕错入剧情之中。
一缕金光漫射天际,逐渐为怀府镀上光晕。司马女官揽过主持之职,两侧礼乐奏响,正宾、主人及观礼者纷纷落座。
由着怀大人开礼后,郁枳便着采衣,由执事引路,一路穿过观礼者,往乌稚堂走去。
大堂之内,殷老夫人高居于主位。因而郁枳第一眼,便同外祖母目光相触。老夫人慈爱和蔼,目光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小女娘的一步一态。
郁枳心底的紧张消散几分,脚下步子愈发轻快起来。只是路过之时所遇炽热视线,让她面上有些发红。
侯夫人已经站在大堂之中,三位托盘执事恭候一侧。
三加三拜,流程顺畅。只是需她不断在盥洗室同乌稚堂之中来回走动。从采衣到襦裙再到大袍曲裾,发间从玉笄到金簪,最后钗冠压枝。
从垂髻到金钗,从豆蔻到及笄。是为女娘初初长成,可堪婚嫁。
“礼仪即成,吉月令辰,昭告尔字。爱字孔嘉,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枝意甫。”
枝意,亦知意。寓意其父母相知相守,心意互通。更望女娘日后如枝头之春意,花开永不息。
郁枳垂首恭敬,答:
“枝意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从此,她便成长为,可以主宰自己命运和人生去向的女娘了。
褪去一身繁重的服饰,郁枳换上了怀夫人替她备下的天青色彩绘芙蓉罗裙,对襟收腰振袖,裙摆拖尾拽地,更显得小女娘腰身盈盈一握,亭亭玉立。
桑桑引着郁枳,一步步往乌稚堂去。现下,只余正宾和近亲之客,是为家宴。
郁枳踏入厅堂之中,便对上几双眸子来。
楚今安因着殷老夫人邀请,也留了下来。方才阿郁行及笄礼,他便全心全意看着她,只觉得今日阿郁甚为动人,让他脑中全然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此刻瞧见女娘明眸皓齿、姿态楚楚而来,长长的裙裾仿若莲花盛开,随脚步移动而淡淡飘动。他只觉心中悸动难忍,面上已经带上几分痴意来。
“咳咳!”
明煦坐在楚今安对面,瞧见这小公子,从自家表妹踏入门中第一步,便两眼痴痴,望眼欲穿,不由得心中好笑,故而故意出声道:
“这位小公子,不知出自何家?怎的瞧着对我这表妹妹,似乎……”
他拉长尾音,其中狎昵之意不言而喻,引得堂中端坐的众人,皆看向郁枳和楚今安。
楚今安脸上一红,颇为窘迫,但还是恭敬有礼地站起身来,朝着明煦行揖,道:
“明煦表哥,在下出自西郡楚氏,与阿郁相交已久。”
明煦也起身回礼,只是被他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有些瘆得慌,故而笑眯眯道:
“原来是西郡侯之子?真当是失礼了,不过虽与我枳枳表妹为好友,但到底不是一家人,便叫我明煦便可。”
“是,明兄。”
楚今安面红耳赤,快速看了一眼郁枳,瞧见她正往自己这边儿走,心下有些激动。
只是小女娘慢慢靠近自己, 像是要择他身旁的空位落座之时。侧对面一直静坐着听侯夫人说话的男人,却突然出声。
“阿枳,且来这边。”
话音落地,小女娘脚下便一顿。她看了看面前的几个空位,眨了眨眼,同楚今安露出歉意的笑,随后便转身,乖巧地朝怀岁聿那边走去。
怀夫人本来正同殷老夫人闲聊,瞧见此景,眼底不由得露出些趣味和笑意来,她转头,对着殷老夫人和明大人道:
“阿枳同岁聿的感情,是愈发的好了。”
殷老夫人面色平静,朝着自家孙女那边儿望去,便瞧见小女娘已然在公子旁边乖顺落座,两人现下都穿着天青色衣裳,看起来……莫名地般配。
她眼下多了几分迟疑,想起昨日夜里,瞧见小孙女被这位怀大公子送回院来后,便对着一只桃花簪子痴痴地发了许久呆,脸色绯红,似是春心萌动。
若是如此,怀家,倒也不失为小郁枳的好归处。只是,事关孙女人生大事,不能草率决定,毕竟情之一字,最为多变。
“阿兄万安。”
郁枳在怀岁聿一侧,刚屈身跪坐下来。男人便往她这边靠了几分,贴心地为她将裙裾收好。她这才发现,他不知是何时换了一套衣裳,此刻两人皆着天青色,从颜色到花纹都颇为相似。
男人嘴角勾着笑,垂着眸子看见两人袖摆相叠,心情甚为愉悦。随后他手上越过女娘,贴心地为她盛了一杯乳茶 道:
“嗯,且喝些乳茶,皆是冰镇过的。”
郁枳接过茶杯,两人指尖相触。
“多谢阿兄。”
怀岁聿眼底笑意更甚,瞧了眼对面的楚今安,见他正定定瞧着身边的小女娘,心中略有些不虞。
他勾了勾唇角,转头靠近小女娘,压低声音,又像是意有所指,道:
“方才必定劳累极了,现下不必同周围人应酬,你只顾好自己就成。”
言罢,他却一双眸子,径直对上了对面小郎君的视线。
郁枳还不明所以,呆呆地点头,喝了口乳茶,甜而不腻,带着茉莉花香。瞬间,她有些拘束的心情,倒轻松不少。
怀岁聿收回视线,瞧着小姑娘双手捧着茶杯,一脸满足,心中也不免软了几分。
之后,郁枳便安静地坐在怀岁聿身旁,时不时同一侧的明煦和明茹聊几句。怀岁聿则又转过头,恭敬地同怀父、明大人聊天,一边关注着小女娘。
楚今安倒是一时有些落寞。
但自己低沉了片刻,便对上郁枳有些关切的眼神,因而屁颠屁颠地端着一杯酒水,加入了表兄妹三人的闲聊之中。
“阿枳,你且过来。”
怀夫人突然搭腔,柔声唤着正闲聊着的郁枳。夫人身边,正坐着安宁侯夫人,衣着素雅,却仪态不凡,也正笑眼瞧着郁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