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簿见竹青忽然言词冷峻,心里虽有点紧张,嘴上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那是近几日的事,前面确实太平的很。”
竹青用玩笑的口吻说:“周大人是不是想说,我回来了案子也就找上门来了?”
周主簿慌忙说:“下官哪敢有这种想法,不敢,不敢。”
竹青拍着他肩膀说:“我就是句玩笑话,大人别往心里去。”
周主簿用衣袖擦着头脸上汗说:“下官不敢,不敢。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
竹青冷漠地看他一眼,轻快地说:“说到这里还真有件事,想请周大人费心。”
“全凭大人吩咐,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这几天接连出了多起命案,刑部为此又下了两次通牒。昨夜又死了个少卿和一个侍郎,西域帕米可汗的特使喀什尔还失踪了,真是多事之秋,想想就让人头大。”
周主簿狐疑地望着竹青,心想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这些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事说事,兜什么圈子。
竹青忽然笑着说:“我想请大人拟一份公文,暂时稳住刑部那帮大人,不要天天跟催命似来烦我,我也好有时间专心查案,不知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主簿听他如此说,心跟着安稳不少。
他在想竹青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什么风浪,不就是多死了几个人,多大点事,自己在刑部时见得太多。
周主簿同时也清楚,要用公文搪塞住刑部那帮官老爷,那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此时心里也没多少底。
他想虽是这样想,嘴上却说:“下官尽力,下官尽力办好大人交待的事。”
竹青:“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办好。”
周主簿见竹青说完话就扬长而去。
他就像海里一条刚漏网惊魂未定的鱼,突然又被一只无情的手抓住扔到岸上,在烈日下苦苦受着煎熬。
落日余辉,尚未收尽。
丁四五坐在上房里,看着桌上几碟精致的菜肴,手不自觉伸向桌边的酒坛。
游少从东厢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汤羹,小心的走进上房。
“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丁四五看着游少手里的盆问。
“绿豆莲子羹。”游少放下盆说。
丁四五笑着说:“你这手艺是怎么学的,看着就让人淌口水。”
游少嘴角牵动几下,想笑没笑出来。
丁四五忙把他拉坐下说:“甭忙了,天热就我们两个人,多了也吃不了。”
“灶上还有个炖羊肉,马上就好。”
丁四五笑着说:“我闻味就知道,应该还有羊肉这道菜。”
“我在家时里夏天也常吃羊肉,不过容易上火?”他又疑惑的说。
游少指着绿豆羹说:“有它不用怕。医书上说伏羊赛人参,这时候吃最是大补。”
“你想的还挺周全。”
游少起身说:“你先喝酒,我去看看灶上的羊肉怎么样。”
“就我们兄弟两个,我等你来一起喝酒。”
游少指指东边床上的喀什尔说:“我还要照看他,你喝你的。”
“他在这里又跑不了,我们少喝点就是。”
游少坚定地摇摇头,否决了丁四五的提议。
丁四五也摇头说:“这么好的菜,一个人喝酒真的是很无趣。”
“有酒喝还嫌无趣,你这人还真是难侍候。”
丁四五抬头见竹青不知是何时,突然就进了院子还到了他身边,正满脸奸滑的看着他在说话。
“你怎么跟个鬼似的,出现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丁四五指着竹青,笑着说。
“总教习来的刚好,刚好陪他喝酒。”游少眼中没有惊讶,全是满满的笑意,看着竹青指着丁四五说。
竹青见游少去了东厢房,不客气地坐下,望着桌上菜肴说:“谁弄的,看着就舒坦。”
“我做的,我手艺还行吧?”丁四五欢快地说。
竹青用夸张的语气说:“你要这样说,我说我喝水曾经被水噎死过,你信吗?”
丁四五耷拉着厚重眼皮,认真地点头说:“连老母猪能上树这种事我都信,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
竹青开心地问:“你见过母猪上树?”
“见过。”丁四五肯定地说。
“它是怎么上去的?”
“被风刮上去的。”游少端着热腾腾羊肉进来说。
“你见过?”竹青和丁四五几乎同时问。
游少放下砂锅说:“我在陇西那边见过,那边起风时不说是母猪,骆驼不趴下都能被吹跑。”
丁四五拉他坐下问:“你去过陇西?”
游少:“差不多十年前跟爷爷去过那一带,有次赶上刮大风,风停了虽没见树上有猪,但确实看见有羊被刮到树上。”
“羊才多大,它能跟猪比?”竹青笑着说。
丁四五抬起耷拉眼皮,笑着说:“你没去过别插嘴,那边的羊不比中原这边的猪小。”
“看来我喝水还真被噎死过。”竹青又笑着自嘲地说。
三人不约而同全开心的在大笑。
游少笑的虽有点恐怖,但他确实是开心。
竹青啜一口被游少斟满酒的碗,犹疑地问:“栗宁怎么没看到?”
游少指着桌上菜肴说:“你走后她买了点食物回来,说是到城里再打探打探消息就走了。”
丁四五放下喝干的酒碗,轻声问:“明察司的情况怎么样?”
竹青惊讶在看着他说:“你跟踪我?”
丁四五指着游少说:“他可以作证,我一步没离开过这里。”
竹青轻蔑一笑,又抿一口酒。
“你是不放心忠王府那四个武士的尸体,回去查验去了是不是?”丁四五又关切地问:“结果怎么样?”
“他们也是被左手用刀的人杀死。”
竹青不知为什么没说细节,而是轻描淡写的直接说了结果。
丁四五:“我最近发觉左手用刀的人特别多,见到的比我前面二十多年听到的都多。”
竹青端起酒碗,用有点厌烦地语气说:“喝酒喝酒,不谈那些烦人的事。”
“你不烦这些事,这些事就能过去。”丁四五仰头喝干酒碗说。
竹青放下酒碗看着游少问:“你怎么不喝?”
丁四五指指东边布帘后,床上的喀什尔说:“他说要照看他。”
竹青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赶紧问:“他还好吧?”
游少:“你走了以后又发作几次,不过一次比一次要轻。”
丁四五:“有次发作不是挺吓人的。”
游少:“有反复是正常现象。”
丁四五叹气说:“但愿他能挺过来。”
竹青嘬一口酒,看着他说:“你不想他熬过这一关?”
“我怎么想都没用,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竹青心里一动,跟着又是一紧。
丁四五是他在这几个月中,听到的第三个人在说命。
“你也信命?”竹青不由得随口问丁四五。
“我信什么命?但有些事它说不清。”
“怎么就说不清?”
丁四五又指着布帘后,喀什尔躺着的方向说:“就说他吧,在西域也应该是个不愁吃喝的人上人,非要没事做什么特使跑中原来,凭空摊上这档子杀身之祸,不是命中注定还能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游少突然说。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能救他?”竹青急急问。
游少摇头说:“对他现在没有好办法,一没药物可医,二不能给他强行输真气,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能熬过这两天就没事。”
“他熬不过去会怎样?”
竹青听丁四五这样说,心里好一阵翻腾。
他奇怪地看着丁四五,不知怎么的,此刻怎么看,丁四五就怎么不顺眼。
丁四五也感觉到,竹青看他的目光有异,忙抬起眼皮看着竹青赶紧说:“我问的是最坏的情况。”
游少此时已经从橱柜里拿出条鲜亮的头巾,把它递给竹青说:“这是他昨夜昏死前给我的,让我替他送给西域帕米可汗。”
竹青起身接过头巾打开,仔细端详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丁四五凑过去看了一会说:“就是块蜀锦,虽然比较尊贵难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竹青笑着问:“蜀锦你也知道?”
丁四五浅笑着说:“碰巧认识。西域有身份的人,都欢喜用蜀锦做头巾,在西域是比较平常的事。”
竹青忽然板起脸问:“那你说他为什么都要死了,非要求人把这头巾送给帕米可汗?”
丁四五在说刚才那句话时,心里其实也在想这事。
他现在被竹青这么一诘问,更是有万千个疑窦,在无形煎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