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的安南君主名叫黎维祺,郑氏篡权以后,后黎朝历代君主的遭遇,恐怕不比同时期,德川幕府专政下的日本皇室要好多少。
比如黎维祺其人,郑氏胁迫黎维祺之父,黎敬宗自缢而死,并拥立敬宗长子黎维祺为帝,是为黎神宗。
可以说,黎维祺与郑氏之间,那是有血海深仇的
但没有实权,任你再仇恨又如何呢?
郑祚继位以后,几乎就是把黎维祺当做以大义压迫南方广南国的政治工具,多次强行裹挟对方“御驾亲征”。
黎维祺以及为数不多的十来个黎朝旧臣,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得强颜欢笑,给郑氏歌功颂德,装疯卖傻。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的状况,虽然对于整个安南国而言,并非什么好事,那位北边“再定河山”的中兴之主,恐怕绝非以前嘉靖之类听之任之的态度,说不得会有非分之想。
毕竟安南独立,也就是五代以后的事情,距今不过数百年,当初明成祖在时,也征讨统治了数十年。
相较于缅甸之类,安南和朝鲜比较类似,虽然是藩属国,但却属于中原王朝的核心利益区范围内。
可对于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后黎朝君臣而言,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只要能覆灭郑氏,报仇雪恨,并且与此同时,扭转自身原先可怜又危险,任人摆布的地位,就算把安南卖了又如何?
说句话不好听的,安南本来就是明朝明令册封的藩属国,每年都得进贡的那种。
明明是郑氏挟君罔上,蔑视上国,关我黎朝君臣何事?
再说了,就算北边的大明真要想吞并安南,相较于任意逼杀君主,还时时刻刻警惕提防的住在这升龙府,还不如直接献土内附,跑到南京江南繁华地,当个富家翁呢。
比起郑氏,如大明这种中原王朝,肯定要要脸得多,既然受人家献土内附,自然也不会苛待一个藩王遗老。
所以,当知道明军在边境大败郑祚派出的安南大军后,黎朝王室残余,以及这些遗老们,心中不免就有些想法。
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为首的礼曹主事陈桂,集合了一批平时走得比较近,同情王室的官员,打算趁机举事。
当然,其中不少人,与其说是同情王室,不如说干脆就是对郑氏失去了信心,打算趁机立功投降明廷,换取优待。
至于为啥要和陈桂合作
毕竟,比起背主求荣,献城降敌相比,为了“给旧主报仇”,“忍辱负重数十年”,终于趁机发难,无论是在名声上,还是投降后的待遇,肯定要好多了。
只是......
此时的越南也是实行科举制度的,此番愿意和陈桂靠拢的,大多以文官为主。
这些人平时耍耍嘴皮子还行,真要真刀真枪,和有近百年积威的郑氏干,未免有些难为他们了。
所以,当陈桂在屋中,将自己的打算提出来以后,很快就引发众人议论,大家都不太看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氏再怎样兵败如山倒,毕竟掌握安南政权、军权,这么多年,城中的禁军和残兵,大多还是以郑氏马首是瞻。
他们想要献城,也必须得有力量切入进去才是啊
陈桂静静听完众人的忧虑和质疑,不发一言
他今年已经六十,说实话,陈桂是不在乎什么安南日后如何的,他之所以想干这事,也不是因为贪慕富贵。
而是为了报仇
后黎朝建立之前,越南虽然也有小范围的科举考试,但一直不成制度和规模,国家政权也一直被军头和豪族们主宰。
但而后黎朝,是越南真正效仿大明,科举取士的开端
可从1627年以后,越南陷入郑阮纷争,南北对立,社会风气重武轻文,军阀、兵头、豪强横行,卖官鬻爵现象严重,科举名存实亡。
陈桂是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出身虽然称不上寒微,但也绝非豪族,正是当年黎敬宗在位时,殿试及第。
黎敬宗被郑氏所害,陈桂作为天子门生,焉能忘怀?
只是强自违心恭维,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今天
他早就恨不得生啖郑氏这些军阀之肉
之间陈桂听完众人抱怨后,淡淡一笑,却是反问道
“诸位以为,郑氏专横数十年,残行跋扈,难得结下梁子的,只有在座几位吗?”
“且如今天兵压境,所过尽皆齑粉,老夫就不信,禁军那些个将佐,个个都愿意给郑贼陪葬?”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陈桂
这位老大人,恐怕还另有后手
陈桂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
“宣光的武德恭,愿意相助!”
武德恭,是安南在宣光地区(今越南东北部)的一个重要军阀,一直以来和郑氏之间就不大愉快,颇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架势。
此番想倒戈,和陈桂身边这些文臣的想法大概差不多,都是想借着郑氏倒台之际,捞到属于自己的利益。
毕竟就算大明要并吞安南,也得有人来治理吧?
虽说以夷制夷不大好听,但能做制人的那个,谁又愿意做被制的那个呢?
但,这恐怕还是不够吧
很快又有人疑问
“宣光的武德恭虽然也有不少兵马,但毕竟不在东京城中啊......”
陈桂淡淡解释道
“郑祚不是缺兵缺粮吗?不是天天如坐针毡吗?”
“宣光距离升龙府不远,可以让武德恭过来支援嘛。”
众人这才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召董卓进京啊
可是郑祚当真有这样蠢吗?
陈桂继续道
“由不得他,城中缺粮不是假的,就算他疑虑武德恭的兵马,武德恭的粮他也一定是想要的。”
“为今之计,郑祚的唯一出路,就是尽可能的坚守升龙府,以期待澜沧那边的援军打过来救他,所以这最后的稻草,就算万般疑虑,也肯定要接。”
“那我们应当如何做?”
有一名户曹官员问道
陈桂严重仿佛能渗出火焰
“给郑祚加把火!”
“如何加把火?”
“城中粮仓在何处?”
言尽于此,众人皆已明白,纷纷告退
数人在这偏僻院落,悄悄分离,生怕引起旁人注意
虽然在郑氏专权的安南,军头才是老大,文官基本没啥话语权,所以也不会引发太大注意,但陈桂本人毕竟高居礼曹主官,哪怕没有实权,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几人离开以后,陈桂又冷着脸起身,拉开屋子后面的竹门,却见内里另坐着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正静静斟茶,桌边一副黑白围棋,却是自己和自己下。
显然是将刚才的一番言语,不落一字的听完了。
“雷佥事,接下来的事情,老夫可就帮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