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乾是原崇祯朝首辅孔贞运之子。
要说,有明一代,对于孔子后人待遇十分优渥,衍圣公一系,世享荣华富贵,自宋代起,运势比特么几代皇家还长,自不必提。
当初靖康之难,衣冠南渡,孔氏发生过一次分裂,北宗,也就是选择留在曲阜的一支,自然是坚持老传统,修表降金。而所谓南宗,则是指孔子第48代裔孙孔端友,负着孔子和孔子夫人的楷木像,南渡至浙江衢州,重建孔庙。
大明开国以后,衍圣公的名头又回到了北宗手中,但南宗也并未被冷落,孝宗弘治年间,南宗重开祭祀,正德年间,又加授南宗当家人为翰林院五经博士。
崇祯年间,作为南宗嫡系的孔贞运还出任了首辅。
比起北宗,也许是由于待遇并没有那么好,又没有爵位继承,故而南宗显得更正常些,与江南许多士族差不多,读书科举,正经入仕为官,在地方上开堂讲学,四百年间,倒是出过不少进士。
相较之下,北宗的行事作风,就实在不堪了。
仅大明三百年间,曲阜孔府干得龌龊事,就罄竹难书。
早在景泰年间,孔府就因为继承人撕逼闹上金銮殿,成化五年,衍圣公孔弘绪“非法用刑、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
所谓“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以至于当年老蒋在山东即将沦陷之前,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当时的曲阜孔子嫡系给强带回重庆,生怕这些“诗礼传家”的败类闹出什么“迎天皇画像入府”的幺蛾子(人家有前科的,1908年德国人占领山东,孔府就把德皇威廉二世画像迎进府)。
朱由榔的意思也很简单,当初朱元璋北伐时,时任衍圣公趁机倒戈,得以延续爵位,但这回,朱由榔却是不想再理会这种“蛀虫”了。
孔府于山东一带的危害,不比一个藩王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码藩王如果闹大了,是会被除爵的,而孔府自恃千年传承,和宋代以来,儒家意识形态的保护,却是能好几次脱身。
不过这次,朱由榔想对孔府下手,理由却是充分得多,归根到底,朱元璋当初是造反,白手起家,他自己在南京时候,还以“大元吴王”自居呢,乃至于后面修《元史》,朱元璋是承认元朝合法性的,不太好说孔家的不是。
可朱由榔不一样,他是中兴啊,从头到尾,明廷都没有承认过满清政权的合法性,直至今日,都还以“清虏”、“建虏”代指,尤其前两任皇帝都死在了清军手里,更是不死不休,你孔府降了清,还受封满清的“太子太傅”,这不是投降、通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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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布政使司,督学署衙门
自从光烈三年礼部设立督学司,负责管理各地皇家小学堂、中学堂建设后,各个省都先后建立了督学署,负责分管。
每署设立一位督学总办,一位佥事,而孔尚乾,便是浙江督学佥事。
他坐在这个位置,还是十分恰当的,孔尚乾本人学识上不如其父,只是举人功名,虽然在浙江这种科举大省,能考中举人已经相当厉害了,但平常人等,想要干到这般六品大员,还是不可能的。
好在,南宗不同于北边曲阜,在浙江周边还是颇有家声的,尤其以办私塾、书院闻名,孔尚乾之前在衢州就经办有不少书院,担此职责,倒也恰如其分。
不过正当孔尚乾准备去杭州,找知府顾炎武商议开办杭州中学堂的事时,就收到了一份圣旨。
孔尚乾倒不是没见过圣旨,之前他爹作为首辅,还是经常收诏的,但他本人接旨,还是第一回,心中十分忐忑,不知天子是何缘故找到自己。
而圣旨中的内容也很简单
要求孔尚乾先放下手中工作,随刑部、大理寺的几名官员北上山东。
孔尚乾心中惶恐,他倒也不是傻子,心中大概有些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只不过,紧张之余,亦有两分暗喜。
后人均以为山东曲阜为大宗,南边的衢州孔氏为小宗。
其实不然。
当初带着孔子牌位南下的,恰恰是嫡长子,而留在北边的,才是旁支。
只是由于金、元直至明清、民国的历代加封,明初之际,南宗主动放弃爵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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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抚台不在吗?”
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衙外,一名大腹便便,看起来颇为富态,少说也得二百斤的白胖中年人反复往衙门里面张望,有些不耐地询问门前卫兵。
“抚台说过了,公务繁忙,除非持公文条札,否则一概不见。”
门前卫兵目不斜视,手按雁翎刀,口中冷然道。
毫无疑问,这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正式当代衍圣公——孔兴燮。
其人眉头皱起
“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我现在就有要紧公务,快快带本公见李抚台!”
那卫兵毫无动作
“如有公务,就应有条札,请出示。”
孔兴變闻言大怒,从月前,他就一直在找李定国,结果李定国跑得太快,根本就没停,哪里能追上,还在后面南边有派来一个能主事的巡抚李新,孔兴燮就又转移了目标,对着李新死缠烂打。
目的其实也不复杂,无非两样。
其一,是赶紧确定自己衍圣公的位置,毕竟虽然明廷从来也没下旨废除过孔府的爵位,但眼下比较尴尬的是,他老爹死之前就被清廷封为了太子太傅,而他本人的衍圣公爵位,也是清廷给的。
他们父子,早在顺治元年,就已经“初进表文”,顺治二年,清廷颁布剃发令,孔胤植率领族众威望族人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虽然在孔兴燮看来,这不算什么“大错”,但毕竟心中还是有些悬乎。
其二嘛,就是出于私利了。
之前孔兴變就一直逮着李定国、李新哭诉,说自己在清廷统治期间如何如何被打压欺凌,为何?其实就是为了以此为借口,要求“拿回”“被侵占的田产”。
其实就是想借机兼并。
明清两代,孔家就是山东最大的地主,甚至没有之一。
洪武时,定给祭田二千大顷,永乐年间,又加七十三顷,仅明面上的合法土地,就超过了二十万亩,到清末时期,北孔以各种形式手段兼并的土地数量,已经达到惊人的一百二十万亩!
更重要的是,由于孔家在曲阜的特殊地位,他们所属的田产,是完全不用纳税的。
以至于张岱曾与孔氏子弟交流,被气得不轻:“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这也是朱由榔最不爽的地方,在他看来,老子贵为天子,都不要皇庄了,你他妈个孔老二算老几?兼并这么多土地,还不纳税?
拥有一个共和国时代长大的灵魂,他实在很难对什么“至圣先师”那一套产生共鸣感。
当然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敢对孔家下手的,比如嘉靖朝被列为“奸臣”的张璁,但效果实在不大,而且大多人亡政息。
孔兴燮也是豪横惯了,见那卫兵软硬不吃,竟是在门前大声叫嚷,引得众人侧目。
那卫兵向身后队正请示过后,二话不说,带着两三个同袍,就把对方给硬推了出去,孔兴燮本就肥胖,一个不小心,竟是被推倒在门外。
“反了!反了!几个死丘八也敢动本公!”
身后五六个豪奴,亦是纷纷上前,与门前卫兵对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