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湅在八年前,还只是浙江台州府里的一个把总而已,身份低微。
但在这乱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当初张煌言只身东逃,投奔鲁王朱以海,在半路招揽了霍湅,于是二人在地方上凭借士绅支持,笼络了四五百号壮丁,前往舟山。
至此,霍湅就成了张煌言嫡系,而后张煌言跟随张名振转战多年,霍湅也水涨船高,光复后军改编以后,更是一跃到了总兵之位。
在后军诸部中,霍湅与阮进、刘孔昭并称,是最为精锐的三部。
这三人,也各自代表后军复杂的来源,霍湅是张煌言培养的嫡系,阮进是张名振的手下,刘孔昭是勋贵士绅出身。
好在经过多年磨合,以及上面温水煮青蛙的逐渐增强控制,这些不同出身的壁垒,还不至于像历史上那般破坏团结。
此时,他正领着所部大军,越过宿州城,往符离桥方向推进。
“锃锃”
自从有了骑兵以后,明军行军时也大胆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对手的铁骑锋锐突然威胁侧翼,步卒列阵在中,骑兵则巡游两侧。
“报!马营已发现清虏动向,桥北清兵计在五万上下,看旗号,应是伪清谦郡王岳乐领兵。”
侦骑来报,霍湅颔首,岳乐是东路清军副帅,这次亲自来战,看样子清军也是动了血本。
“刘孔昭到哪了?”
“刘总兵已至符离桥东侧。”
“好,传令马营,准备侧击赵良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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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开外,刘孔昭目光冷然,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明军四师马营,合计四千余骑,脱离本部,如离弦利箭,向已经抵达符离桥前的赵良栋飞驰而去。
烟尘动地,滚滚压迫而来,这些骑兵建立的时间不长,也就才一两年而已,但却不算稚嫩。
因为朱由榔早在光烈元年,建立教导师之时,就在营中建立的骑兵科,后来兵学苑建立后,骑兵科学员的培养也是重中之重,正在漠南草原横行的王愬就是第一批学员。
这带来最显著的效果就是,当打通川陕,明军终于可以获得大量战马补充时,虽然骑兵训练也是难事,但却不缺乏基层骑兵军官。
因为数年以来,骑兵科已经培养出超过千名合格的基层骑兵军官,再加上吴军残部、顺军残部,大同残军的骑兵军官混编之后,即使这两年骑兵队伍扩充迅速,也刚好够用。
正在指挥各营,准备渡桥的赵良栋,看见两翼逼迫而来的骑兵,虽然有些紧张,但却并不意外。
这还在之前的预料之中,符离桥两侧,就是岳乐挑选的战场。
这也是有原因的,根据岳乐揣摩过去的两军战例,发现桂北战役以后,明军击溃清军,所依靠的,往往就是严整紧密的步兵大阵。
在那种以整营阵型硬碰硬的战斗下,八旗军士所依仗的个人勇悍作用不大,而严密的纪律性和火器集火射击的优势,则能大大发挥威力。
所以,他才选择符离桥,这个夹在两侧平原之间,略显逼仄的要地,来进行决战,尽可能减少明军步兵大阵的排列宽度。
“举矛!”
“准备弓铳!”
传令的军号同时在两军之间响起,正在飞驰的骑兵与见状就地停下的清军步卒,一起动作起来。
左翼为首的明军骑兵军官,是霍湅部副将,名唤吴忠宁,正是当初军山湖大战时,牺牲的中军总兵马进忠旧部,同时也是马进忠的内弟,原本只是个参将,战后被提拔为副将。
由于当初在军山湖,清军骑兵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战后向上面坚持要调到骑兵部队,还主动申请,去兵学苑骑兵科深造。
这两年兵学苑除了普通学员外,也开设了几个高级班,用于培训一些中层将领。
学成以后,调任后军副将,但主要管骑兵部队。
此番决战,张名振把左翼两个师,两千多骑兵都交给他指挥。
当初在军山湖,斩杀马进忠的,就是之前被全歼的多铎镶白旗部,而眼下符离桥之后,正是岳乐新重建的镶白旗。
故而,当看到远处那依稀的镶白色绘龙旗时,吴忠宁眼中战意顿时爆发,一马当先。
麾下骑士开始掏出背后骑弓和鞍下火铳。
明军骑兵的远程攻击方式并非全是火铳,这年头火绳枪的精准度实在是感人,故而军中依然保留不少弓手,哪怕是兵学苑选拔学员时,弓马也是重要参考项,如果考生擅长骑射,一般都是直接录取,并且重点培养。
“嗖嗖嗖”
“砰砰砰”
骑兵驰骋数十步外,就是一阵箭雨、弹雨输出,与此同时,清军步卒也没闲着,开始组织用火铳还击。
“轮射预备,放!”
“砰砰砰”
硝烟将战场笼罩,横冲直撞的弹丸如雨点泼出,冲驰的骑兵与列队步卒同时倒下一片。
相较于就地列阵的步卒,骑兵一旦受伤落马,几乎毫无生机,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了身后战友轰隆铁蹄下的肉泥。
这最是考验骑士的勇气。
就在这震天乒乒乓乓的枪声和薄雾当中,八千只马蹄如滔天浪潮,裹挟着磅礴气势,汹涌而来。
“掌雷!”
顶着轮流不停的火铳,每一步都有将士折马倒地,咬牙靠近十步以内,而后于吴忠宁一声令下。
如冰雹般数十滋滋冒烟的黑点,借着惯性,向清军阵列掷去。
“退后!”
一名清军把总远远就看见丢来的掌雷,经过多年明清战争,清军已经知道明军大多数手段了,所以士卒都能认出,这玩意他们也大量装备得有。
疾声呼喝麾下士卒闪躲,还有部分清兵士卒也点燃自己腰间的掌雷,往铁蹄铮铮而来的骑兵群回掷。
他往后退缩几步,按照经验,这些掌雷的杀伤范围并不大,超过五步就很难伤人了。
“轰隆!”
一连串连环爆炸在整个侧翼战场响起,火光迸射,犹如朵朵莲花绽开,刺鼻的硝烟与薄雾,让人视线难以超过两丈。
纵使清兵以前领会过掌雷的厉害,但没想到,这一波轰炸,却是比想象中来得更加猛烈。
盖因吴忠宁部所用掌雷,是改良过的新火药,这东西无法作为发射药使用,但用作炸药,威力却比传统黑火药大得多,兵工公司就将其制为掌雷,装备前线部队。
由于是这两年新弄出来的武器,清军还没有大规模遭遇过。
于是乎,整个步兵阵列,竟是一下子被炸懵了。
刚才那个把总,直接被四散的弹片扎成了刺猬,满身是血,惨叫倒地。
掌雷中,夹杂有不少碎石和铁片,作为破片杀伤,在升腾的硝烟中,能撂倒一片清兵步卒。
原本严整的步兵队列顿时被炸得七零八落,松散混乱。
部分被突如其来打击中,崩溃的士卒,丢下武器,拼命往后逃窜。
阵型,是步兵能够阻拦骑兵大队的唯一武器。
吴忠宁勒马当先,拔出鞍下锋锐马刀
大声呼喝
“冲!”
“锃锃”
上千雪花般的锋锐一齐闪出,前排骑矛,后排马刀,轰隆铁蹄中,汇聚成锐角锋矢状,向着混乱中的步兵集团冲刺。
“刺啦!”
吴忠宁,略一弯身,横刀一掠,就带走一条性命。
身后洪流跟随涌动。
即使有零星的清兵,在身边军官勒令下组织起来,用长矛阻击,但也杯水车薪,最多只能稍稍迟滞一会儿。
这一阵近三千步卒,一下子就被烧红铁钎般的骑兵深深插入,四散崩溃。
正在中军的赵良栋连忙调动人手,往侧翼补充,顶住溃散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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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离桥北侧的岳乐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见状立马放下手中望远镜,立马决断道
“镶白旗骑兵马上渡桥,自赵良栋侧翼,击溃明军骑兵,新军孙思克、陈福部紧接其后,准备渡桥。”
“炮兵各部,调往临桥射击!其余各部,也往前顶上去!”
旗语挥舞,金鼓齐鸣,数万大军涌动。
首先就是新建镶白旗骁骑营,三千骑兵绕过步卒,度过狭窄的符离桥,而后分为两翼,向正在步兵阵列中横冲直撞的明军骑兵扑去。
不过早在清军过桥之前,动向就已经被明军指挥层发现了。
相较于清军中,只有将帅才能配备望远镜,明军这边,望远镜的装备更加普遍,下放到了参将一级。
武备局专门建立了军用玻璃厂,用于生产军用级别的光学玻璃。
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产业,工部下了不少功夫,在此之前,民间虽然也有广泛使用眼镜,但大多以水晶为主,不易于大规模生产。
为了研发适用于制作镜片的透明玻璃,工部研发部门,参考了葡萄牙和英国的技术,又从民间征募了不少匠人。
最后甚至在报纸上刊登悬赏,来自吴江的一名唤作孙云球的年轻士人,在这方面极具天赋,被胡璇亲自指定为新建的部属玻璃和制镜工厂督办。
其人技术上果然初色,攻克了不少难题,让望远镜逐渐普及军中,虽说造价和成品率还是很糟糕,但起码比之前只能用水晶制作强多了。
吴忠宁已经快要击溃眼前的步军营,将溃散的残兵往中军驱逐,试图冲散赵良栋中军阵型。
但不得不承认,赵良栋治军还是有一手的,即使侧翼步卒被突然击溃,但还是凭借中军,死命将阵型稳住,对驱逐过来的溃兵,直接就地斩杀。
硬生生将不少人又逼了回去,迟滞横冲直撞的明军骑兵。
正当吴忠宁准备一鼓作气,再建奇功时,符离桥方面,飞扬起的阵阵烟尘,瞬间让他面色阴沉下来。
“撤!”
号角呜呜作响,上千骑士勒马向后退却,已经被击溃的步卒也不敢撵上来追击,只能坐视明军骑兵撤离。
而不远处奔驰而来的镶白旗骁骑营和赵良栋部马营汇合,一齐向明军骑兵追击而来。
张名振知道,岳乐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迅速下令,霍湅和刘孔昭本部兵马,逐渐从侧翼往中间收拢,其余两个师的步兵大阵则步步向符离桥逼近。
“追!切莫放了明军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