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骑士同一时刻向着同一突破口冲击,那种势头犹如汛期的钱塘潮般,以百倍加速度冲驰撞击,最前排的战马受到阵列里大盾和枪矛的阻碍,不少轰然倒地,但遗留的惯性也足以把七八个步卒冲飞数步远。
骑兵们丢掉此时作用不大的长柄兵器,用腰刀搏杀,庞刚也不是饭桶,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有生力量不断朝这个突破口填补,企图将骑兵围住,使其丧失机动能力。
明军之中,也不时扔出掌雷作为反击,普通光复军中并没有掷弹兵编制,故而掌雷只是作为一种不占编制的辅助武器分发下去,投掷时相当零散,而且对于没有接受过严格纪律和文化思想教育的普通光复军将士,拿着这样一个没有保险,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玩意投掷,本身就是个挑战。
正因如此,掌心雷早在明初就已经发明了,但直到明末,也没有广泛使用。
十几枚掌雷零散投入骑兵当中,也的确造成了二十多骑伤亡。
可那骑兵根本毫不恋战,打开突破口后,只不过迟滞不到一刻钟,等后方的近万清军步卒已经逼近,又迅速往后脱离战场,还没等庞刚的生力军赶到战场就已经脱离和明军的接触,继续在距离阵列外围百步左右逡巡游荡,吸引注意力。
只要一旦发现明军阵型有松乱之处,就马上摆开架势发起冲击,如此反复三次,阵列被搞得七零八落,互相牵动混乱,而此时,清军步卒主力也已经抵达战场。
清军骑兵终于不再游荡,在侧翼寻找一个位置,从斜面刺穿而入!
又是一阵高速马蹄之下的腥风血雨,无数头颅、残肢掀起,几乎与此同时,正面的清军步卒和明军阵列也碰撞在一起。
早就被骑兵牵制、骚扰、穿插得疲惫不堪的明军碰上了队列整齐的清军步卒,原本战力强大的刀牌、枪矛、火铳混合阵型完全无法发挥应有优势,只能陷入各自为战的苦境。
兵法曰“以正合,以奇胜。”
在古代,堂堂步兵大阵、刀枪斧钺,重甲大盾就是“正”,而游荡于主力之外,利用自身机动力伺机而动的骑兵队伍就是“奇”。
毫无疑问,谭泰是一名老道的军事统帅。
但庞刚的指挥真的就有问题吗?
也不然,无论是布阵安排,还是接战后,企图用预备队困住骑兵的努力,还是维持战阵秩序的行动,都当得上中规中矩。
问题还是出在之前那个问题上,庞刚麾下的光复中军既不是转战大半个中国的顺西余部,也不是从头开始整训,一张白纸好作画的教导师天子亲军。
他们既缺乏战斗经验,也没有足够深刻的近代化训练,这样的军队虽然称不上乌合之众,但离精锐也差十万八千里。
试想,如果站在这里接敌的是李定国麾下冯双礼、白文选等部,或者是前军刘体纯、袁宗第等部,很多问题根本就不会发生。
比如清军骑兵试探时引发的混乱,比如各个营、哨之间阵列失调的缝隙,比如面对清军骑兵冲击时的反应。
这些看似都是小问题,但步兵面对骑兵时,阵型是唯一的武器,一旦阵型的严密性丧失,那么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失去了密集排列的火铳杀伤力有所降低,以至于和清军弓弩对射时,打了个旗鼓相当。
让明军这边惊讶的是,清军那边也有火铳兵!
也许是和明军的一系列战斗中,谭泰发现了火铳聚集射击的必要性,在军中把所有堪用的鸟铳集中起来,共有一千五百多支,独立编为一个营,配合弓弩手射击。
弹丸和箭雨互相飞驰,每时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将士倒下,双方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十步左右距离发起全面冲锋。
“杀虏!”
“杀贼!”
双方各自喊着,震天叫嚷,犹如地壳板块运动般碰撞在一起,轰然作响,同为汉家男儿的热血倾洒在夏后依旧火热的土地上,白刃纷纷,在西下的阳光中闪耀一片。
在冷兵器时代的兵团决战中,密集度和士气决定了一切。
组织队列越密集,越能在局部区域形成兵力优势,士气越旺盛,越能在短时间内给予对方难以承受的压力。
被清军骑兵百般骚扰冲击之后的明军,显然两者都落入了下风,不到半个时辰后,就逐渐让清军占据了上风,前方士卒开始被往后压缩,战略空间渐渐变小。
庞刚见状自然心急如焚,作为一名战斗经验称不上丰富,但至少合格的将领,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就这般放任局势发展下去,明军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能够指望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离自己二十多里外的周嘉屏部能够够及时赶到,从清军侧翼夹击,或许能反败为胜,其二便是利用自己仅剩的预备队,尝试摧毁对面的指挥中枢,也就是擒杀谭泰,扭转战局。
关于第一点,早在和清军接战前,他就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周嘉屏,但以这个年代的行军速度,上万人的调动,三十里距离,能在三个时辰内完成就已经很高效了。
眼下两军交战不过一个多时辰,他无法预知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所以,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的庞刚毫不犹豫先选择第二个方案。
他抽出了最后压箱底的五百亲兵,这些亲兵的都是用克扣出来的军饷养的,待遇要比一般士卒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他们上了。
五百重甲精锐突入阵中,手持朴刀、花骨朵等犀利武器,朝谭泰大旗处杀去,自从在桂北战场吃过八旗兵花骨朵的厉害后,明军将士也喜欢上这种破甲利器,专门反映了上去,让武备局造了一批,给近战精锐使用。
庞刚部虽然以新兵为主,但不可能没有压底的精锐,至少这五百多人相当勇猛,从前列一直突进了百余步,杀伤至少三四百清兵,硬生生打出了一个突出部。
这很难不引起中军的谭泰注意,但他只是冷冷一瞥,而后向身后将佐示意。
很快,中军分出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骑兵,不同于之前的那三千绿营骑兵,这三百骑全部身着黄色重甲,三角绘龙旗帜飞扬,各色武器陈列左右,睥睨之态尽显。
如果焦琏在这里的话一定能马上认出,满清正黄旗牛录。
是的,谭泰南下总督江西时,身边被派遣了两个正黄旗牛录护佐,其中一个被焦琏和李来亨啃没了,剩下一个就在这里。
等那五百人突进的势头终于稍稍放缓,为首早已盯了许久的正黄旗牛录章京一声嚎叫,数声牛角号呜呜传令,三百铁骑以纵队直冲,迅速冲驰而去!
途中也不管挡路的到底是明军士卒还是清军汉兵,一律踩踏而过,或是直接刀斧相加,如同犁头翻地般犁出一道血色壕沟。
庞刚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竟是不知如何应对,双方刚一接触,几十名身披重甲的步卒就被冲飞丈余远,一些被挡了下来的满洲骑兵干脆弃马步战,同样锐不可当。
只是一刻钟,仅仅一刻钟后,五百甲士就伤亡了小半,即使精锐,也不禁摇摇欲坠,庞刚使尽浑身力气,斩杀了两员骑兵,有些脱力,做好阵陨的准备。
鼓角交鸣,谭泰的中军突然运动起来。
这位满清征南大将军,后来的吏部尚书,终于遗憾地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哨骑汇报,明军周嘉屏部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六里,该走了。
被冲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的明军哪里还能纠缠追击,就这样坐视清军大队在骑兵掩护断后下继续往南边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