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日,张大娘叫来街坊邻居,帮忙料理了繁杂的后事,让李霄心怀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于是跪倒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感激不尽。
因张氏为人宽厚踏实,又乐于助人,乡亲们素来与她交好,如今帮忙打理,也是人之常情。
见李霄年幼,又丧失双亲,众街坊哪里肯让他长跪,纷纷向前,把他从地上扶起。
有人与李霄无亲缘之近,又无邻里之情,从城东一侧前来探望,乡亲们十分诧异。那人见了李霄,面有悲色,遂将真实情况告知:
那天魔兽南下青城,因城主不在,只有孟海杰暂代其职。见敌众我寡,为了给老弱妇孺争取时间,让百姓逃出城外,孟先生召集青壮数百,与守军一同抗敌,死守不退。
因齐修之父曾为镖局武者,有真武实力,故叫他前往城门,与李霄之父一同巡视,以防不测。
城破之日,孟、齐、李三人俱身亡,被魔兽啃噬,尸骨无存。城墙砖石崩碎,瓦砾乱飞,砸中张氏后心,故使其伤重至此,直到李霄从前前平安回来,她才将牵挂放下,就此离去。
李霄身穿孝服,白衣白帽,守在母亲的棺前,看着她面容齐洁,寿衣穿身。少年平静瘦削的面容上,看不到半点悲伤的表情。
尽管,他敢于直面战场上敌人,将他们统统斩杀刀下,没有丝毫怜悯。可实际上,李霄并不认为那些是和他一样的‘人’,而把它们当作‘兽’或某种会说话的动物。直到遇见兰儿,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但也很快就恢复如初,不再乱想。
现在,自己的亲人躺在棺材里,已经永远不能复生,如同在当时的定州城外他找到齐修的那一刻。
这两者是如此的相近,又是如此的不同。
李霄感觉不到现实与梦境的区别,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在他疲惫的脸庞上,早就看不到其他的情绪,他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就那样呆愣着站在那里,像断了线的手提木偶,傻傻的,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停棺七日,择吉日下葬。
因祖坟位于山南,众人雇了脚夫,往山上而去。刚到城间大道,天空阴云密布,须臾下起细雨,如泪滴般沾染在人们的衣襟裤脚,绵绵如缕。
纸钱翻飞游荡,竟向穹顶飘去,卷进灰色的雾海,茫茫然不知踪迹。
李霄寻不到父亲遗体,只能以衣物代替,与母亲同葬一处。在路过城门之时,他跪倒在泥泞之中,三步一叩,满身雨水,未出声音,没人知晓他是否哭泣。
至山脚下,雨停飘雪,起先仅有薄薄一层,越往上走,道路越是湿滑。众人小心翼翼,沉着步伐,往山腰墓地而去。
来到那里,早有深坑掘好,李霄眼见棺材即将入土,与父母再无相见之时,心里突然觉得撕裂般地疼痛。
他急忙伸出手扶在棺板,不到片刻,又无力地从上面滑落,随后瘫倒在白黄相间的雪地上。
众人挖土填埋,一铲一刨,进度飞快。良久,墓碑立于坟头,静静地看着他们与少年告别。
道声:‘‘节哀。”众人便各自裹了棉衣,匆匆向山下走去。
尽管李霄的遭遇令人同情,他也是从西河归来的军人之一,可是,在这大年三十之夜,没人愿意留在这里受冻,更何况他只是个没父没母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值得他们过多关照。
众人收钱办事,事成之后,自然散去。
狂风夹杂着大雪飘下,将干枯的树木衬托的身形细长,像屹立沉默的黑色雕像。巨大的松柏苍翠依旧,可是眨眼就被银白遮住,如同无数晶莹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