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也该寿终正寝了,老朋友,再见了。”
青年拍了拍机关兽的脑袋,而对方缓慢的挪动自己的巨大身躯,这头牛形的巨型机关兽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亲昵蹭了蹭青年的身体。
然后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最后一台地脉驱动的机关术机械比季林所想的比他们所想的还要久一些,它直到地脉消失后以极低功率维持了长达一百三十年的寿命,甚至比容器中储存的地脉流失干净还要晚那么三十年。
这已是它的极限。
一百三十年,当年那批撞开皇城摧毁天下地脉的墨家子弟已经尽数魂归大地,而它是见证了所有事情的最后存在。
他们永远无法以百年为尺度保存地脉能量,这些能量只是短暂的服从于人类的约束,它们最终还是要回到大地中去。
建立在地脉之上的一切,在这百年时间里如烈日下的雪花般消逝,所有辉煌都以血泪洗去。
看着这些平静最终归于沉默的机械,青年心底有些触景伤情,他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它们动起来的景象。战争的模式在改变,他们的对手,那些世家皇室在故纸堆中翻阅典籍,意图重拾没有机关术时代的辉煌。
世家皇室从未看到他们压在平民头顶上的赋税是造成一切的根源,也从未因此减轻赋税,在失去地脉塔之后也是如此,这份沉重赋税随着地脉被毁,又沿着惯性前进了十年,成为压垮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从未感受到地面下,那千年前就在缓慢燃烧的地火,直到地火焚身,他们才知晓退让。
“要拆解掉吗?”
站在青年身旁的玄衣男人问道。
经过地脉洗练的木材拥有极高的物理强度,轻便,坚硬,许多机关兽已经被拆解作为士兵们的护甲,盾牌,或成为新机关术驱动的那些机关人的重要组件。
走两步就会垮塌的机关人,距离实用相差太远。
可终于也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器械。
这些构成机关兽的木材是地脉的最后遗泽。
“不,留着它吧,战争结束了。”
青年摇摇头,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那已经沉沉睡去的机关兽。
战争结束,一个新的国度从这片大地的废墟中站起,没有人知道它能走多远。
但那些赴死的前辈们已经将无限可能的未来留给他们,世家所积累的财富都在这浪潮中被洗牌,被兼并的土地也按照制度还给农民。地脉事实意义上的推动生产力的大爆发,但也造就财富的极度分化与极大不公,一道天壑因此而成。
还有皇帝...这片土地已经被皇朝毒害太久。
他们做了太多错事,但一切为时未晚。
“给未来留一些念想。”
青年对身旁的玄衣男人讨论着,这些机关兽应该如何保存才能维持更加长久。
他这一代人,他们这一代最后见到机关术余辉的人离去后,下一代人就只能在书上与纸张上看到机关术的的存在。再过个十年百年,兴许连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再过个千年,连墨家的存在也许都进入到历史的废纸堆中。
时间的侵蚀对于地脉造物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它在环境足够好的情况下可以保存数千年时间,也许能保证数万年——他们自有文字而起都还没有经历数万年的时间。
青年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兴奋起来。
倘若真的有后来者在遗忘他们以后,又从土里发掘出机关兽来,不知道后来者会怎么看待这些质地超然坚硬,但又无法移动的木头造物。
会不会惊叹他们这些古人的技术,用无数次的复现也找不出制作方法,并为他们哀叹两句。
不过地脉一定会重新形成的,希望到了那个时代,在文明历程上走得更远的他们,能够好好利用这些行星给予他们的恩赐。
在他们的时代,也许没有墨家的故事了吧。
也不会再有将相王侯们的故事。
——————
“同学们,这里是新百家争鸣的纪念馆,要注意博物馆内不能大声喧哗,不能乱走,要听工作人员的话,老师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下。”
带着职业微笑的教师将孩子带到博物馆讲解员面前,对他说明情况,连连抱歉。
“麻烦您带着他们先逛一逛纪念馆,我有些事情,几个小时后我再过来。”
男人表示理解,转身就看着这一群看见自己老师离开就想要开始叽叽喳喳的半大小子。
初中生们抬起头,看着他挂在胸前的标签‘博物馆讲解员’。
“既然你们的老师把你们交给我,那我先带你们逛一逛这座博物馆。”
男人一脸营业开始的表情,温声细语的对着面前蠢蠢欲动的孩子说道。
他带着孩子们游览多个地点,两个小小影子趁着讲解员不备,偷偷溜出队伍,蹑手蹑脚的朝着阴影处走去。
“诶诶,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啊!”
小女孩对着带头离开队伍的小男孩问道。
“你们不也跑出来了吗?”
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
“那管理员带我们兜兜绕绕,讲的还都是些我们课本上早就已经讲过的东西,我想去看着中央博物馆真正的馆藏。”
新百家争鸣嘛,他们熟悉得不得了,近代开始的标志,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各个学派开始了快速发展,发展出各具特色的术法学派和符文学派,那时候留下的一些修行法门到如今还有在使用。
课本上为了讲述这一个内容用了两大章篇幅,还全都是重点!
“我才刚听到他说新百家争鸣为什么会出现,你就跑了。”
小女孩嘟起嘴,表示不开心。
“书本上不都有吗...王朝覆灭...!”
小男孩回答到她,显然他更能记住书本上的内容。
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课本上的结论是旧史料推断的,根据现代最新发掘出的史料,地脉毁灭是新百家争鸣出现的根本原因,但是现在史学界一直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一是因为可以证明地脉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不够充足,二是与之前王朝覆灭的结论有冲突,需要重新再讨论。”
之前的讲解员一下从背后按住两个小孩,开始长篇大论,吓得两个孩子抖了了哆嗦,有一种捉迷藏没有被好朋友找到,反而先被家长给逮住的慌忙。
“如果真的有那么重要的能源,那么它一定存在一个容易被获取的方式,古人才能够如此简单的将它们使用起来。”
“!”
小男孩和小女孩身体绷紧,急忙想要转移开话题,他们忽然看到远处巨型玻璃保存柜中放置着的高塔,古典而庄严,几乎与中央博物馆的楼顶登高。
“叔叔,那个塔是什么?”
“是地脉塔,是我们按照史书上1:1复现的,现主流学界都认为它是古人非常重要的祭祀工具,古人坚信只要把它放在地脉上,自己就可以掌控天时,变得风调雨顺。”
讲解员说到这里,忽然长叹一口气。
“只可惜地脉塔不知道为何没有实物留存,我们后面发掘找到了一些地脉塔的仿制建筑。可那也是后来人照猫画虎的复制品,时代对不上,按我们发掘的史料记载,应该每一座城镇都有才是。”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用这个东西,蹭的一下!就可以把坏天气变好!”
小男孩有些不服气,问道。
男人狠狠地揉揉小男孩的脑袋。
“不行的,能量级别根本不够,你不清楚坏天气要变成好天气要用掉多少能量,就算古代真的有那么多高级施法者,也没有办法那么及时的赶到各个村镇去。在现代要做到都是极为麻烦的事情,更别说能量利用效率还不如现在的古代人。”
男人没有告诉这俩孩子的是,那记录中的史料过于详尽,连每地每年税收皆在计数中,远超古代应有的产出,可他们无法按照史料对一切进行复现,复现那应该是极为辉煌的时代。
新百家争鸣前似乎爆发了一场涉及全国的超级战争,规模空前绝后,学界最大胆的估计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消失于这场战乱中。众多关于过去的资料与史料与物件都因战乱被毁,这也是历史研究的难点。
因此才有了争论的空间。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起了头。
“你们来猜一下古代一共有多少个地脉塔吧,猜对了我给你们小礼物。”
男人问道。
“这么大的塔,建造起来肯定耗时耗力,我猜五百!”
“唔,我猜两千!”
两个孩子都先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约有四千五百个地脉塔!”
看着两个小孩子惊讶的张大嘴,讲解员看着他们惊讶神情,摇头,失笑,深感这些枯燥的内容肯定不得小孩子心。
“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这博物馆里最受欢迎的地方。”
男人起身,其他孩子被他丢给另一位讲解员,就让他头疼去吧,自己对付两个小孩子可比对付五十八个小孩子要轻松太多。
带着两个孩子穿过密集的人群,讲解员皱起眉头,观看机关兽的馆里早就挤满了人,这也许是因为最新发掘出来的那只鸟型机关兽的原因。
鸟型机关兽极为稀少,他们还只在书籍中见到过,这是第一只被发掘出来的。
“看,那就是机关兽。”
两个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就被玻璃保存柜中的巨型木质机械吸引住,视线牢牢的锁定在这些由木头搭建而成的大型模型上,一点也离不开。
有牛,有虎,有蛇,可最吸引他们的还是被摆放在整个展览处最显眼位置的那只已经褪去鲜红的木鸟。
一头完全由木头组成的鸟,它的翅膀收拢,下颌低垂,身上上浅红色泽已经褪去,露出深棕色的木块本身。仅此也不能掩藏住它透露出来的优雅,一道从它脖颈到翼根的鲜红痕迹在时间的褪色下已经不再明显。
它在时间长河中沉睡,等待着未来再被唤醒的那一天。
下面围绕着机关兽进行拍照摄像的人不计其数,要不是机关鸟被厚实的玻璃壁保护住,这些游客会一股脑的涌到它的脚边,甚至爬上去拍照。
讲解员带着两个孩子站在维修通道处,这里才是最好的观赏地点,只可惜游客止步。
“这是最近才出土的大型文物,根据频段分析有接近三千年的历史,时代是完全对得上去的,正是新百家争鸣前的的历史,一台完全由木质结构组成的鸟。”
“好厉害!”
两个孩子赞叹道,悄悄拿出手机准备拍摄,讲解员没有阻止他们。
“赤鸢。”
“它的代号叫做赤鸢,这是发掘组一致决定为它起的名字。”
讲解人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人悄启动装置,离开地面,想要从高处给这机关鸟来一张全身照。
“乾,五,调用。”
讲解员伸手,对着那想要飞起来拍照的游客展开自己手上干扰装置,模块旋转,将力量调用,将这游客压下。
博物馆内除了讲解员外严禁使用任何能量设备,可总有人不听劝。
这些通过转换模组而得到新式法术设备,东西平民都可以使用,很方便,但也有时候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困扰。
新式设备能够将术法和符文中的能量相互转换,或将电力转化成为这些能量,这也就意味着能够充电的地方就可以为这种设备补充能量,不再拘束于能量的形式,他们可以将已知的一切技术相互转换。
这是他们现在的基石,能量转换统一理论。
一本笔记,笔记上只有大量现象与方程...还有记录者的名字...归羽。
他们本应该这位学者立碑著传,他的理论是现代技术的基石,可...他们找遍历史也没有找到这么一个人,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真是极为让人惋惜。
“叔叔,你懂这么多,你是什么专业的啊!”
孩子抬头问道。
“都说了...我还没那么老...”讲解员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上面有些刺人的胡渣:“一名能源结构设计专业的本科生,只是爱好是和这些东西相处而已。”
两个孩子哦了一声。
他们抬头,一抹流光正好从博物馆打开的天窗映照下来,将赤鸢笼罩在其中。
光流沿着这里遍布的玻璃,散射出的光芒映照得整座大厅都散发出璀璨的金色淡光。映照在一颗微微摇晃着身体,从赤鸢的遮蔽下发芽生长的幼嫩绿苗身上,也许是赤鸢在运输途中带上的种子,碰上泥土,就发了芽。
于黄金世界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