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正午的时间,我和陈艺所在的酒楼又来了一些吃饭的游客,而直到服务员将我们点的第三个菜端了上了桌,陈艺也一直没有拿起筷子,她的心情仿佛在乔野离开的那一刹那就忽然低沉了下去。
实际上,我也并没有吃饭的心情,因为乔野留下来的那些话,句句诛心,我只是强迫自己不去将这些话往延伸的层面去想,我仿佛在最近的闷闷不乐中丢掉了对未来的预见性,我有点自暴自弃,有些随波逐流……
于是,我的筷子又伸向了刚刚端上来的菜,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吃不出滋味,最后也放下了筷子,随着陈艺的目光看向了玻璃窗外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依旧是那么的明亮,清静,无风无雨……
最后,陈艺只是喝了一些米汤,便算是吃了中饭。我提议下午去玉龙雪山下的蓝月谷走走,可她很出乎意料的拒绝了,她说来丽江不是渡假的,不想花费太多的经历在游玩上,而这次回到南京后,还会有一个跨年的大型直播晚会等着她主持,她想养一养精神。
是的,来丽江并不需要游玩太多的地方,整个下午的时光,用来喝一壶热茶,然后坐在高处的阳台上看看古城的风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我又错了,这个下午陈艺一直将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里,她没有再出来过,而我就这么独自坐在阳台上喝了几壶茶,上了几次卫生间,于是整个下午的时光就这么被轻易的浪费掉了。
傍晚来临时,我站在陈艺的房门口,心中又是不舍,又是焦虑,我知道明天中午她就将乘坐飞机回到南京。实际上吃个早中饭就得赶往机场了,所以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即便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5个小时。
我终于敲了敲房门,对里面的她说道:“已经快6点了,起来去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那我等你吧,待会儿你想吃饭的时候,喊我就是了。”
“楼下就有餐馆,我想吃的时候自己下去就行了。”
听着陈艺有些冷漠的语气,我心中一阵难受,似乎她连最后的几个小时也不愿意给我了,我低头苦笑,最终说了一声“行吧”,便离开了客栈,可是要去哪里却不太清楚。
……
我在古城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然后又去了苏菡开的那间“心情酒吧”,却被经理告知,邮件发出去之后并没有得到苏菡的回应,于是我又厚着脸皮请经理发了一封,并再次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希望她能尽快回来和乔野见个面。
我没有在“心情酒吧”消费,因为我讨厌这里的喧闹,讨厌一瓶很普通的啤酒被卖到了50块钱,于是我又一次出了古城,花了50块钱在超市买了十来灌啤酒,在这个充满难过的夜晚,啤酒便是最好的精神食粮,我愿意找个人不多的地方喝醉……
不,我已经不敢喝醉,只要喝到能够昏昏沉沉的睡一觉就够了。
我又来到了那个可以看见玉龙雪山的观景台,靠着护栏,迎着夜晚的冷风,看着山下闪烁着的万千灯火……
我喝掉了一罐啤酒,又撕开了一罐啤酒,但我却没有喝进口中,我觉得这一刻眼中那恍惚闪烁的世界都是我的,又觉得自己在逃亡,我从来都没有家。
我就这么被两种极端的情绪困扰着,又本能的畏惧着远方的灯火,我不是瞎子,我在那些闪动的灯火中仿佛看见了冬天夜晚的萧瑟,看见了一棵杨柳为了苦等不来的春天而抽搐,看见了一个凉亭被前些天的雨水冲刷的很干净,看见一个拉二胡的瞎子活得比谁都开心,却唱着最悲伤的调子……
我笑了,我仰起头喝掉了半罐啤酒,又低下头,将另外半罐浇在了自己的头上,我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愿意在酒醉的晕眩中,看清这个世界的万千无奈,而清醒的自己才是最麻木的,麻木到陈艺拒绝了与我一起吃晚饭也已经无动于衷……
这么看来,麻木和清醒又有何区别呢?反正我都已经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只微弱的感觉到那些被我倒在脑袋上的啤酒,一点点顺着头发往地上滴落着。
我又听见了一些对话,有个孩子告诉他的妈妈:“妈妈,那里有个疯子,他把酒往自己的头上倒,我害怕!”
“不要怕,那人没疯,他只是很伤心!”
我从烟盒里搓出一支烟点上,我靠着护栏坐了下来没有再抬头,所以我不知道那对母子有没有走开,我困在自己的情绪中有些乏了,我哪里也不想去,甚至想就这么坐着,然后熬过这个夜晚等到明天的太阳……
……
直到我的身边没有脚步声响起,我终于抬起了头,我的眼前是空荡荡的一片,这个观景台上已经没有了游客,也许待会儿还会有,但此刻确实很清静,我没有再见到昨晚在这里出现的肖艾。
也许,只有我自己把这里当作了会和她见面的地方,而她并不这么想……
我该走了,去下一个地方,有谁或者没有谁都无所谓,我不会真的坐在这里等待着明天早晨的阳光,因为我不想再被别人当成他妈的疯子了。
下山的路上,我避开了人流密集的主街道,走在了一条两边以客栈为主的小道上,快要走到尽头时,我竟然偶遇了肖艾。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当我放弃今晚和她见面的想法后,她竟然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停下了脚步,与她之间隔了一座桥的距离,可我还是能够看清楚她穿着红色却有着两条白色条纹的运动服,脚上则是一双索尼康的慢跑鞋,那短发也被她很随意的扎成了一个独辫,可我看不见她的面容。她正背对着我,在一家手工艺品店里买着什么东西,而吉他就在她的身边放着。
我摸了摸口袋,昨天她给我的那包玉溪烟还在,但我没舍得抽,因为我算过,这一支烟就值5块钱,而比钱更重要的是她和游客要这包烟给我抽的心意,所以今天抽的都是自己买的烟,而这时,我终于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然后向她走去。
原来,她正在给我昨天送给她的那个手机买挂件,她在和那个上了年纪的店老板讨价还价。
也许是闻到了烟味,她忽然回头看着我,脸上有一丝惊喜,转瞬又恢复了正常,对我说道:“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你?你是丽江古城里的城管么,没事儿就在街上乱转悠!”
我觉得她扎的那个独辫实在是很有喜感,便忍不住用手捏了捏,继而对她说道:“遇见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城管。”
“别提那些讨厌的城管了,今天被他们给撵了好几次了!……还威胁要没收我的吉他,凭什么呀?我不拿吉他砸死他们就算便宜他们了!”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回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横!……可这儿真不是南京,咱还是把嚣张的气焰收一收吧。”
“说的是,我先买东西。”她说着又转而对那个上了年纪的店老板说道:“大爷,我知道您的手工活儿好,可是这个挂件卖200块钱也太贵了吧,您便宜点卖给我行不行?”
店老板一边抽烟,一边摇头,满脸都是不愿意便宜卖的表情。
砍价是我的强项,我让肖艾站在一边后,自己直面店老板说道:“大爷,东西我们真的很喜欢,二百块钱我也觉得特别值,可您也听见了,这姑娘就是流浪到丽江的,都被城管撵了一天了,哪有那么多钱买这个挂件……听您口音,您自己是丽江本地人吧,这门面房肯定也是您自己家的,就这不动产随便放在哪儿您都是千万富翁,所以您肯定不是图这个钱,您就是希望别人能欣赏认可您的手艺……那我们是相当的认同啊!”
我说着用手推了推身边的肖艾,又说道:“快,我们给大爷的手工品鞠躬敬礼,表达敬意!”
我说着便伸手敬礼,然后又拉着肖艾一起,而店老板被我的奇葩行为弄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将肖艾看中的那个手机挂件扔给了我,说道:“拿去吧,我在丽江开了这么多年的店,第一次碰见这么个活宝,你俩可别再对着大爷鞠躬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拜遗像呢!”
我喜滋滋的接过了挂件,然后很正经的对店老板说道:“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看您就是长命百岁的面相,您不光面相好,还幽默、慷慨,您这样的大爷提升的可是整个丽江的形象。如果丽江再拍旅游宣传片的话,我第一个推荐您,您是丽江好大爷!”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那个挂件,原来真的是一个手工雕刻出来的园林式古桥,只有一根大拇指的长度,所以雕刻的难度很大,难怪会卖200块钱。
我准备掏钱给大爷,大爷却是个性情中人,他执意要将这个小桥送给我和肖艾,这也验证了我的判断,在丽江古城有房产的他,在乎的也不是这么一点小钱,雕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晚年消遣时光的爱好,遇见我这样会拍马屁的人也就送了。
我将挂件递给了同样喜形于色的肖艾,大爷忽然在我们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对她说道:“姑娘,这小伙子虽然穷是穷了点,可是跟着他过日子有乐趣!就像大爷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不着调,可你们大妈就是愿意陪着我种花养草,做小买卖。这辈子,我们虽然没发什么大财,可整个丽江城敢说比我们活得快活的还真没几个……大爷是个任性的大爷,别人的房子都用来做大买卖了,但我的这个小铺子不为赚钱,只为了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东西就送给你们了,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还愿意来丽江走走,大爷再给你们的孩子雕个生肖挂件,说话算数!”
肖艾红了脸,我则猛吸着烟……然后,俩人在沉默中一起离开了店铺,在快要看不见大爷和他的铺子时,肖艾忽然回头给大爷敬了个礼,然后小跑着去了巷子的深处;我也回头鞠躬敬礼,并不是为了大爷的慷慨,也不是为了他自作多情的将肖艾许配给了我,我只是尊敬他的生活态度,羡慕他的生活方式,而我也很喜欢种花养草。
……
出了这个有流水和小桥的巷子,我竟然没有找到肖艾,她早已经跑的不见了影子,仿佛这次的见面只是为了让我去搞定一个喜欢被拍马屁的大爷,然后忽悠来一个她喜欢的挂件。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反而觉得这样的见面和分开,更符合偶遇的定义,我唯一担心的是她还没有挣够今晚住宿的钱,但我还是相信她会有办法的,因为在丽江这个地方,最饿不死的人便是她。
我忽然有点喜欢丽江这个地方了,无关风景和它“艳遇之都”的名声,我只是喜欢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想:在我的心里,并不是多么渴望开上奔驰越野车,也不渴望在市郊外有一个三层楼的别墅,这些欲望的产生只是因为受够了别人轻贱的眼光。假如,某一天我有了无视一切的境界,那我期待的生活一定和那些充满铜臭味的东西无关,我向往的就是一杯清茶的时光,一束花草带来的乐趣,还有一位愿意接受我所有一切的姑娘。我们喜欢的是世界的辽阔,山水的浩瀚,而那些将人囚禁成奴役的金钱和名利,是我们可以随意踩在脚下不用低头去看的渣滓……”
忽然,一阵风吹来了烤肉的味道,我这才有了饥饿的感觉,我瞬间又回到了现实中,我意识到刚刚想的那些只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梦。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那么一个陪伴着我的姑娘,而吃一顿饭,抽一支烟,甚至是在这景区里上个卫生间依然需要靠金钱来解决。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靠境界活着的,所以我的奋斗仍不能停止,我要带着赵楚留下的遗愿,活出一个人的样子!我做不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