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末,以往每年的大年三十,辰曌都会在宫中举办家宴,今年却暂停了。
辰皇已经卧床数月,如今连光都见不得。寝宫之中拉起厚厚的黑幕,龙榻四周亦布满纱帐,这才将阳光阻隔在外,让她好过许多。
众臣忧心忡忡,立太子一事再次被多人提及——有拥立二皇子恭亲王复位者,有提议六皇子武王瑞安者,但被众臣拥立最多的却是三皇子武煜。
武煜天资聪颖,在朝中人缘极好,处理政事竟比恭王熟练,比武王勤勉。
然辰曌对此事始终没有表过态,两相亦不松口,皆言武郁无嗣,需等郁王妃平安诞下麟儿,再行商议。
……
……
庚子年一月初,新年伊始,郁王妃刘令月平安产下一子,起名武佑。
武煜高兴之际,即刻将其封为世子,承袭郁王位。
武佑成了宣武国最年幼的一位世子。三皇子对长子的喜爱和期望可见一斑。
朝臣连贺十日,礼物堆满了十间屋子,直到一月十五,才渐渐平息。
十五这一日,潘玥朗着人备下重礼,去镇南王府邸下聘。
潘玥朗是寒门学子,无依无靠,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纯粹是因他的能力。原本他的聘礼并不多,只六出六进的府邸一座。但由于魏紫喜爱他之故,特赐黄金白银数万两。
下聘之时,金银珠宝堆了十八车,绫罗绸缎铺满了整条街,喜饼、喜糖、吉物做到观礼百姓人手有份。
场面之宏大,让所有人惊叹咋舌。声势之浩大,比起三皇子和刘令月,亦不输分毫。
镇南王笑呵呵的收下聘礼,第二日便提议,将潘玥朗封为骠骑将军,协理兵部,为日后承袭镇南王爵位,统御十万西南驻军做准备。
魏紫大手一挥,同意了。群臣亦没有过多反对。
潘玥朗便成了宣武国第一个有着将军头衔的刑部尚书。
此事虽然荒谬,但比起男宠执政,亦不算大事。再者魏紫一手遮天,已然让群臣敢怒不敢言。
当天下午,原本该风光无限的潘玥朗一出宫门却被人打了。
武瑞安身穿时服,对其拳打脚踢,直言道:“你简直不配为人!”
武瑞安被侍卫拉开后,便以无故殴打朝廷命官罪被关入天牢。潘玥朗则右腿小腿骨骨折,需卧床数月,与流芳郡主的婚期便只能延后。
镇南王十分愤怒,翌日早朝参了武王一本。魏紫亦是气急,下令将武瑞安关禁闭三月,任何人不得探视。
辰皇允。
除此之外,辰皇还下令武瑞安交出御林军统尉的虎符,并将其赐给了潘玥朗,以作安抚。
镇南王这才作罢。
傍晚,武王府迎来了许多官兵,他们由魏紫亲自带领,将武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其实虎符一直放在书房中,管家刘长庆早已将其拿出,恭敬呈上。然而魏紫却不依不挠,派兵将武王府搜遍,这几乎让整个王府毁于一旦,形状犹如被抄家。
当夜,绝对可说是武瑞安整个人生史上最耻辱的一夜。
幸亏他不在场,否则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与魏紫拼命!
午夜时分,武瑞安孤零零的躺在天牢底部的草堆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闻一阵琴音。
琴音断断续续,简直毫无曲调章法可言。
此琴音高亢时暗哑,低沉时更浑厚,特征十分明显。武瑞安认出此琴音便是出自狄姜院中,曾经江琼林奏过的那把古琴。
那琴奏了近一个时辰,反复弹着一首曲,武瑞安才勉强听出,她弹的是《秋风辞》。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武瑞安此时相信,狄姜说自己五音不全是真的了。
虽然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就算如此,武瑞安亦觉得很暖心。
在这样难听又呱噪的琴音中,他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
武瑞安在牢里待了三个月,放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武煜被封作太子,入东宫伴驾。
对武煜被封太子一事,武瑞安没有异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狄姜。
这三个月来,魏紫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连天牢守卫都是由潘玥朗亲自挑选而来,不管狄姜如何求情,都不得进入探望。
狄姜虽有穿墙的本领,但到底不愿在武瑞安面前暴露。只得用琴音聊以慰藉,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狄姜的琴音陪伴了武瑞安三个月,竟然毫无长进,仍旧五音不全。
武瑞安一出大牢,便对一早等候在外的狄姜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弹琴了。它会弄伤你的手指。”
狄姜“嗯”了一声,目光中透着感动。
陪伴在一旁的问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武王府,管家刘长庆便在王府大门前架了火盆,在屋中泡了柚叶,去晦之后,便在厅中张罗了一桌好菜,给武瑞安补补身子。
席间,问药不停的给二人布菜,嘴里还一直叨叨:“数月不见,你们都清减了许多,王爷在牢中不易,掌柜的在外头也受尽委屈。”
“问药。”狄姜呵斥一句,让她不要再说。
武瑞安却察觉出不对,蹙眉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太学那些公主小姐,仗着王爷落难,欺负我家掌柜!”
武瑞安闻言,立即放下碗筷,握住狄姜的手,问她:“怎么了?”
狄姜睨了问药一眼,对武瑞安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听问药胡说。”
“我没有胡说!”问药抓过狄姜的手腕,撩起袖子,指着一道寸长的烧伤道:“这就是证据!王爷,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们!”
武瑞安一愣,颤声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问药:“您入狱后一个月左右。”
“她们……当本王死了?”武瑞安一脸阴郁,眼中满含怒气。
狄姜连忙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倒了烛台,不关旁人的事。”
“不小心碰倒烛台!?您说得真轻巧!”问药义愤填膺地说:“您还不小心把清心斋的门从外头锁上了是吧?若不是恰好师总管经过,您都被烧成一把灰了!”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何况因那事之后,我不必再去太学教学,也算因祸得福。”狄姜不理问药,拍了拍武瑞安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紧张。
武瑞安更加痛心,一寸寸摸索着那道伤痕,道:“你烧伤后,还来为我抚琴?”
狄姜颔首。
“我竟全然不知道。”武瑞安眼眶泛红,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颤抖着声音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狄姜摇头,一脸无奈道:“该怪我技艺生疏才是。”
“不,很好听,如果没有你的琴声,我甚至难以入眠。”武瑞安由衷说道。
“当真?”狄姜面色一喜:“那我以后天天弹给你听,可好?”
“不好!”
武瑞安和问药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说。
狄姜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
武瑞安给狄姜盛了碗乳鸽汤,道:“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不动声色的处理干净。”
武瑞安高深莫测的一笑,那笑容阴冷无比,让狄姜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