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武瑞安回府换了一身黑色缀银线的时服之后,便赶到了钟旭的棺材铺,敲响了他的门。
“咚咚咚。”三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钟旭执了一支烛台站在屋里,静静地看着武瑞安。
钟旭的脸上忽明忽暗,身后是一排排的棺木和纸扎。显得惊悚骇人。
武瑞安起先有些惊讶,但想起这些年经历过的种种,很快便镇定下来,恭敬地一拱手,郑重道:“钟道长,请帮帮我的母皇。”
“走吧。”钟旭没有多说,直接将烛台吹熄,放在桌上。随后便跟着武瑞安出了门。
钟旭穿戴整齐,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显然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二人结伴离开南大街,虽然过程中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仍是将对面见素医馆的狄姜给吵醒。
狄姜轻轻推开窗户,看着楼下匆匆离去的二人,再联想到今晚宵禁之后,街上武侯人数增至三倍,从前连见都没怎么见过的御林军也在街上列队巡逻。她猜到,皇城之中一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狄姜睡意全无,立即从柜子里拿了件连帽披风披在身上,正准备跟上去,但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
有钟旭在,武瑞安吃不了亏,她该放心才是。
不对,在皇族人的眼里,明明钟旭才是弱势,自己担心的为什么反而是武瑞安??
狄姜拢了拢披肩,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天平,竟已经倾斜到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样发展下去,究竟是好是坏?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真的可以不问是劫是缘么?
狄姜躺回床.上,忍不住再次为武瑞安卜了一卦。
时隔六年,她发现武瑞安的命盘还是同从前一样,仍是一团拨不开吹不散的迷雾。变化莫测……
……
……
预想中的女皇驾薨没有如期而来,几家欢喜几家忧。
大明宫外的侍卫撤走了一半,只留下御林军驻守在此。宫里不当值的太监宫女也已经歇下,等着辰时正常换班。
含光殿里,辰曌经太医诊治之后,确定她已经退烧,并且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如今的她只是安睡过去。守夜的众人总算都安下了心。
安素云和师文昌一宿没睡。武煜和武隆等皇子皇孙都被安排在偏殿小憩,公孙渺等一干大臣则回了府中等消息。太医院的太医只留下三分之一,其余的都回了太医院。
打仗一样的一晚终于过去,新的一天照常来临。
武瑞安和钟旭回到大明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晨光之熹微,光线淡弱,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二人穿过御花园,衣裳上都沾染了些许水雾。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踏进含光殿的时候,周身似乎还带了些雾气。
师文昌一见他们,立刻摒退了众人。安素云也十分有默契的走到了门口,关上了宫门,更嘱咐了两名心腹侍女看守宫门,避免有心之人窥探。
“陛下,武王爷回来了。”师文昌在辰曌耳边唤了两声,辰曌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自从有了钟旭的护身符,她身上的不爽利似乎在一瞬之间消散,喝了几碗固元汤药之后,更是精神奕奕。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好得这样快。时局需要她继续病下去。
“安儿,这位就是给你护身符的道长?”辰曌指着钟旭道。
武瑞安点了点头。
钟旭躬身作揖:“贫道参见女皇陛下,恭祝吾皇万安。”
“道长免礼,快快请起。”辰曌说完,又是抬手一指,道:“赐座。”
师文昌很快搬来一把紫檀木雕花的太师椅,钟旭身穿粗衣麻布坐在上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若在平时,辰曌见了他,至多觉得他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两眼。不,以她的身份地位,根本就见不到这样的人。
但是现在,因那一纸灵符,辰曌对钟旭的道法造诣叹服不已。对他本人,更是尊敬有加。
钟旭没有多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陛下,您的寝宫不干净。”
在场之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便明白过来,他所说的‘不干净’指的是什么。
辰曌面色一寒,蹙眉道:“朕的宫里有什么东西?”
“魅。”钟旭平静道:“皇城有皇气镇守,一般的妖魔鬼怪进不来,但是从宫里滋生的魅就没有办法阻止了。”
辰曌沉吟片刻,说:“可有人蓄意谋害朕?”
钟旭摇了摇头:“魅是您自身的意念凝聚而成,若说有人蓄意谋害,只怕不妥当。但是任魅滋生到如此地步,有些人也难辞其咎。”
钟旭想了想,接道:“两种可能,第一种,那人放任魅的滋生,甚至助魅日益变得强大,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第二种可能,是他的法力低微,甚至察觉不到魅的存在。”
钟旭说完,殿内又是好一阵沉默。
辰曌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武瑞安听得一脸惊讶,面上写满了佩服。
最后还是内侍总管师文昌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平静。他躬身问道:“道长可有法子除了它?”
钟旭点了点头:“办法很简单,一把火烧了魅的宿主,魅便会神形俱灭,从此消失,再不得为祸。”
“魅的宿主在哪里?”武瑞安急道:“本王现在就把它烧了,避免母皇再受它所扰!”
钟旭没有回答武瑞安,而是看向辰曌,道:“陛下,贫道说了这么多,您意下如何?”
辰曌从钟旭说起魅的成因开始,就已经猜到自己宫中影响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了。
但如果那是一件能轻易割舍的东西,也就不会在它的身上产生‘魅’了。
“不烧会怎样?”辰曌几乎带着恳求,道:“封印它,或者把它放置在别处,可以吗?”
钟旭摇了摇头,说:“魅已经产生了,就说明它在您的心中,有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如果今天不彻底铲除它,未来总有一天,它会以大家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届时,它将无限放大您心中的恶,直到您被他吃掉。非死不得脱身。”
钟旭说完,见辰曌仍然有些迟疑,又劝慰道:“陛下,贫道希望您在能解决它的时候,尽早将它解决。这样会少很多的麻烦。否则……贫道也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
辰曌微微张着嘴,神色还有些怔忪。
“母皇,究竟那是什么,让您这样割舍不下?它竟比您的生命还重要吗?”武瑞安道。
“是啊陛下,奴才求陛下早做决断。”
“奴婢也求陛下早下决心。”
安素云和师文昌都跪在了地上,辰曌沉思了许久,才长叹一声,说:“好。烧了吧。烧了也好……”
辰曌说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多谢陛下。”钟旭说完,便站起身,走到了辰曌龙床的左侧,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龙床是一张千工拔步床,雕刻繁复,其上有很多用来通风的格子,但也正是这样的格子,可以用来存放一些长轴型的东西。
魅的宿主便是藏在这万千格子里的一副画。
钟旭将画轴拿出,轻轻打开来。
便见画中人身穿一袭白衣,有一张倾国倾城之貌。右下角画了一朵盛放的红牡丹。
虽然看得出花与人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赤色的牡丹与画中的男子在一起,更显得相得益彰,弥补了他的孤寂和冷清。
整幅画可谓是仙姿绰约,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