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停职。
自从武瑞安昨日大闹朝堂之后,辰曌已经下旨,让各宫门守卫皆不许放他进太极宫。
翌日早朝,武瑞安强行闯宫失败,只能去后宫大明宫等待辰曌下朝。可直到中午,他都没有等到辰曌从御书房回来。
“母皇还未忙完么?”武瑞安第一百次的问门口的太监。
太监摇了摇头,躬身道:“恕奴才直言,陛下日理万机,只怕近日都没有时间召见王爷了,王爷还是请回吧。”
“本王再等等。”武瑞安端起茶杯,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奴才再给王爷添杯茶。”太监见了,立即招呼侍女,给武瑞安换了一杯茶。
这一上午,武瑞安一共喝六杯茶,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这才发现,自己想要见一见母皇,竟是这般困难的事情。
辰曌又回到了从前,对他不闻不问的那段日子。
他以前没有觉得难受,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重视,本就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他不觉得辰皇高看自己会是多美好的事情。但自他从军凯旋,得到辰皇重用,被各大侯门贵胄竞相拉拢之后,曾经也有过一段门庭若市的光景。
这些光景,全都取决于辰皇对自己的态度。如今她冷落自己,那么一切又都会随风散去。
后悔吗?
……不后悔。
他只是生气。
生气自己堂堂武王爷,竟然对付不了小小一个公孙祺。
许丫的尸体被焚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公孙祺满不在意的嘲笑在脑海里更是无比清晰,而他除了像小孩子一样对他大打出手,竟不能做一些实质的事情来防止此类事件的再度发生。
如若这次不能杀一儆百,这些纨绔子弟只会愈加无法无天……
武瑞安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等待上,他想了想,离开了偏殿,佯装要出宫。后来便趁人不备,直接溜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辰曌正在她最喜欢的湖边凉亭里用午膳,她的对面坐着右相长孙齐。
二人眉目和煦,相谈甚欢。
武瑞安想也没想,直接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母皇,长孙大人。”
辰曌看了他一眼,有些嫌恶的一拧眉:“你怎么来了?”
“儿臣有要事禀告。”面对辰曌明显的怒气,武瑞安选择视而不见。
辰曌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说:“如果还是许丫一事,你就不必开口了,此事已经交由温礼全权负责,你找他好了。”
“儿臣……”
“对了,朕才想起来一事,”辰曌似乎猜到武瑞安要说什么,再次打断他:“温礼的官职比你高六级,如果你要向他汇报案情,需一级级往上报,这是规矩,不可逾越。知道么?”
武瑞安断然摇头:“温礼就是根墙头草,人品也有问题!他的办事能力儿臣不认同,儿臣拒绝与他沟通!”
“放肆!”辰曌猛一拍桌子,将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陛下息怒,武王爷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您且听王爷说完罢。”长孙齐在一旁劝慰。
辰曌蹙眉,再次看向武瑞安,沉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武瑞安毫不客气,直言道:“前日只有您和温礼知道,许丫的尸首埋在回头林里,可昨天公孙祺刚被放出来,今天上午,公孙祺的走狗便挖出了许丫,将她的尸首放在许老伯的家门前焚烧。”
武瑞安说到这里,长孙齐明显的有些惊讶,然而辰曌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武瑞安又道:“许丫惨死虎口不说,死后还被他们挖出来,当着唯一的亲人的面被挫骨扬灰!您说,像公孙祺这样禽兽不如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武瑞安声声控诉,让辰曌沉默了些许。
片刻后,辰曌满不在意的笑了笑:“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这难道还不算大事吗?”武瑞安见辰曌没有什么反应,急道:“许丫的尸体被焚烧的时候,黑烟滚滚,周边所有人都能看见,坊间的百姓都是证人,这难道还不够治公孙祺的罪吗?”
“那你抓到人了么?”
“什么?”武瑞安一愣。
“纵火犯,你抓到了么?”
“儿臣……儿臣忙着救火,所以……”
“那就是没抓到了。”辰曌摆了摆手,叹息道:“为什么你总是长不大呢?”
辰曌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疲倦,看着武瑞安的眸子里也充满了失望。
武瑞安站在她面前,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确实已经错过了一次惩治公孙祺的机会,这第二次,他又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证据。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说的话就是绝对的证据,只要自己说那个人有罪,那个人就一定有罪。
但是他忘记了,从前他对付的是些阿猫阿狗,现在他面对的,是公孙祺身后的公孙渺。
公孙渺是三朝元老,是辰曌都需给七分颜面的内阁重臣。不是自己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
辰曌揉了揉额头,说:“你走吧,在朕彻底厌烦你之前。”
“母皇……”
“滚。”
辰曌最近说‘滚’字的频率比较高,显然曾经对武瑞安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深的失望。
武瑞安却并不妥协,直道:“母皇若不答应儿臣严惩公孙祺,儿臣今日绝不离开。”
“你……”辰曌蹙眉,看向武瑞安:“你走是不走?”
“儿臣不走。”武瑞安斩钉截铁。
辰曌的怒气已经到了临界点,武瑞安话音刚落,辰曌便站起身来,“啪”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孺子不可教!你简直太教朕失望了!”辰曌说完,身型突然一窒,整个人向后倒去。
“母皇!”
“陛下!”
武瑞安虽然整个人还处在被掌掴的怔忪之际,但是下意识还是扶住了辰曌。这才让她免于昏倒在地。
附近的侍女太监太医都围了上来,喂药的喂药,把脉的把脉,好一会过去,辰曌才缓过气来。
她醒来后,便是颤抖地举起手,指向武瑞安:“你给朕滚。”
武瑞安见她重病未愈,到底是会心疼难受,但是许丫的事情也同样让他难以释怀。
临走前,他仍是忍不住说:“母皇,是不是无权无势的人在你心里就是可以完全忽略的存在?像许丫,许老伯这样的人,比起公孙祺就那么不值一提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的情感就不是情感吗?您铁石心肠,怕是永远也不能理解下位之人的感受罢?就像三年前,您对江琼林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渺小的存在,都是可以弃之如敝的人,对吗?”
辰曌的眼睛陡然睁大:“滚!你给朕滚!朕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她恨不得再给他一个巴掌,奈何却已经被他气得再站不起身。
辰曌重重的喘息,边喘边说:“传朕旨意,六皇子武瑞安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今摘去武王爷称号,除去官职!以后未得召见,永不得入宫!”
“陛下……”长孙齐在一旁,痛心疾首。
辰曌又是一怒:“任何人不得求情!”
辰曌这样一喊,长孙齐也不敢再多言。
武瑞安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说:“若当官不能为百姓请命,不能为百姓谋福利,这个王爷和这个官,不做也罢。儿臣多谢母皇恩典,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武瑞安头也不回,大步的离去。
“陛下——陛下——”
身后是一干人等惊讶地呼喊,武瑞安回头,便见辰曌已经晕倒在安素云的怀里。
武瑞安心中一紧,很是担心辰曌的安危,但是一看她身边围着的人有里三层外三层,再想想辰曌醒来若还看见自己,指不定会更加生气。
于是只得远远的看着他们,直到辰曌被送回寝宫,他才离开。
武瑞安无官一身轻之后,径直去了见素医馆。
他知道自己被革职一事迟早会传出宫来,也便没有再瞒着狄姜,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她。
末了,他问她:“我是不是很不孝?”
狄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哎,可是我忍不住!”武瑞安蹙眉道:“我一想到公孙祺恶心可憎的面目,就恨不得把他的皮撕下来!可是母皇就是维护他,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狄姜刚要说话,武瑞安又打断了她。
他猛地一拍手,说:“要不然咱们偷偷干掉他吧!你这卖毒药吗?我们偷偷毒死他?或者我半夜潜入他的府邸,割了他的喉咙?”
“……”
狄姜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武瑞安激动地说完,又是一泄气:“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也就是想想,你别当真。”
狄姜知道武瑞安胸中气闷,所以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想了想,说:“王爷想不想散散心?”
“去哪?”武瑞安蔫蔫地抬起头,看着狄姜。
狄姜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武瑞安点点头,跟着狄姜出了门。
二人刚一走到门口,便见长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他递给武瑞安一个锦囊,说:“王爷,这是我家掌教送给你的护身符,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你们记得不要在入夜之后还在外逗留,早点回来。”
“怎么只有一个?”武瑞安指着狄姜说:“她怎么没有?”
长生为难地说:“掌教就只给了我一个……说是给您的。”
狄姜莞尔一笑:“钟旭的意思是让你保护我呀!有您在,我怕什么呢?对吧?”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是……”武瑞安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好啦,我们快走吧,只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就不会有大碍。”
狄姜说着,牵起武瑞安的手便离开了。
此时的钟旭仍是坐在店里,拿冥纸折着元宝,他的眼里带着深深地愁绪,倒是没有担心狄姜和武瑞安,而是有些担心皇城中人。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大明宫的方向——在大明宫的半空中,有着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比鬼更可怕的,人心中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