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被带上堂的时候,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浑身上下没有一滴血,衣服也换了新的。
可血洗得干净,但人身上的伤洗不干净,虽说荀掌柜做的很小心,面上没有什么伤痕,可梁春依旧需要两个人搀扶,才能在地上跪好。
都不用知县,寻常百姓一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知县瞥了荀掌柜一眼。
“梁春,我问你,这供状里的事情,你知道吗?”知县将供状传下去,让梁春看。
梁春的头直往下栽,他有气无力的扫了一眼,用几乎看不到的幅度摇头。
“我……”梁春提起一口气来:“不识字。”
知县一听这话,立刻看向荀掌柜,楚瑶也注意到了荀掌柜,可荀掌柜却好像对此并不惊讶:“梁春,我和你说过了,这供状上写的,是你偷盗东来居柜上纹银二十四两的事实,这手印也是你亲自按下的,你忘了吗?”
梁春听到这话,像是提起了一些精神,虽然还是需要有人在旁边扶着,但他也跪的直了几分,转过头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最后,目光落在了楚瑶的身上。
“梁春!”知县发现了梁春的动作,他不知道梁春看楚瑶是什么意思,便敲了一下惊堂木:“回答本官的问题!”
“我知道。”
梁春小声回答。
这回答别说是楚瑶,就连知县都愣了一下,因为知县几乎可以肯定,楚瑶告荀掌柜,肯定一告一个准儿,毕竟东来居什么德行,他作为本地父母官,心里太清楚了。
所以只要梁春矢口否认,那他接着审东来居偷盗案,然后不轻不重的给荀掌柜安个罪名,等他东家来赎人,这鸡飞狗跳的一早晨,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谁知道,梁春竟然认了。
这下知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抬头去看楚瑶。
楚瑶压了压眉头,和辛耀对视了一眼,她心中疑惑,难道这件事真的是梁春干的,还是……
随即,楚瑶就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因为荀掌柜手里,真的是有太多可以让梁春认罪的事情了。
比如只要他认罪,进去坐牢,荀掌柜就可以骗梁春说自己不追究此事,也不用他还那二百来两的银子,虽说这样荀掌柜的好处大减,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他可以以此来让楚瑶降低菜价,这是他曾经在楚瑶这里吃的亏,楚瑶能感受到,荀掌柜一直想扳回这一局。
又或者,荀掌柜用什么事情威胁了他?
想到这里,楚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自己也想到了的人。
只是楚瑶对此有些生气,难道梁春就没有想过,他认罪对于楚瑶和辛耀意味着什么么?官司败了要赔钱要打板子,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么相信他!
他怎么对得起这样的信任!
“梁春!”辛耀在旁边听不下去了,低低的叫了一声梁春的名字,梁春回过头,看见辛耀正压着眉头看自己,目光无比失望。
他抿了抿嘴唇,通红的眼睛里涌出些眼泪来,但依旧毅然决然的转过了头,不再看辛耀和楚瑶。
楚瑶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即便如此,荀掌柜,无论是偷还是盗,三山镇都有知县大人坐镇,你也不当亲自审问,量刑定罪的确需要供状,但你手里的那张,根本就没有用。”
“管好你自己吧!”既然双方已经撕开了脸面,荀掌柜此刻一点儿面子也不想给楚瑶留:“上一次你怎么说来着?诬告反坐是不是?知县大人,这次算不算是她诬告我?”
知县的脸都快扭曲成一团了,他心里是以为楚瑶肯定能告赢的,现下她认了输,自己反而不好做了,她身后那个背景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按律罚下去得罪了人可怎么办?
而东来居是他的摇钱树,即便是罚了东来居,他也有办法用点儿小恩小惠让这棵树活着,可若是不罚就彻底得罪了东来居,那不等于断了财路……
知县坐在堂上,犯起了难。
“荀掌柜,梁春的确认了罪,可是没有签字画押之前,他都不是罪人之身,你拘禁他,对他用刑,这些事,我没有诬告你啊。”楚瑶看着荀掌柜,一脸无辜。
“我何曾说过,梁春没有偷银子?又何时说过,我告的,是你诬陷梁春偷银子一事?从头到尾,我告的都是你动用私刑的事情。”
楚瑶强调了一遍:“当然,这件事你也可以否认,可县衙有仵作,我自己家也有郎中,咱们叫来验伤,一看便知。”
楚瑶这话虽然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是却给知县找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他马上点头,附和楚瑶:“这是事实,那个……荀掌柜,你有没有对梁春用刑?”
荀掌柜回头看了一眼梁春,支支吾吾的回答:“没……没有……”
“没有???”知县骤然提高的嗓音,给在场的衙役都吓了一跳:“你自己看看这像是没有的样子吗?你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荀掌柜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人信,但他毕竟是个生意人,知县大人说的没错,他就生得一张骗鬼的嘴:“大人,我这是抓贼,抓贼怎么可能文雅着抓呢对不对?我家伙计下手重了一点儿罢了,但抓到人之后,我可没有打他,我只是问了几句话。”
“是他自己,看着我这几个月对他的栽培,心有愧疚,便认了罪。”荀掌柜清了清嗓子,垂下眼睛:“是不是啊,梁春?”
梁春此刻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靠在旁边一同前来的伙计身上,呼哧呼哧的喘气。
“您看,他愧疚的都说不出话来。”荀掌柜冲知县大人谄媚的笑了笑。
楚瑶说了方才这些话,一直在观察梁春,这期间多次提到定罪量刑,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想来荀掌柜并不是以此来威胁他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知县大人,昨晚我见荀掌柜的时候,荀掌柜说东来居牌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偷一罚十,梁春偷了二十四两纹银,若我能拿出二百四十两来,他就不再追究。”
楚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所以我去找了梁春的生母,但梁春的生母一文钱都不肯拿,还写下了断绝关系的文书,既然如今要定罪,为避免连坐之事,现将文书承给大人明鉴。”
楚瑶将断绝关系的文书拿出来,余光里去看梁春,发现梁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看那文书,却不想“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他的方向传来:“大……大人!我、我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