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机山庄待了半个月后,回到四顾门的李相夷开始忙了起来。
鹤之舟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将包打听送上了小青峰。
本就对这江湖第一门跟李相夷这位剑神十分感兴趣的包打听几乎立刻便蹬了自家叔父,包袱款款地在鹤之舟的提醒下成了少年门主的手下大将。
随后几个月的时间里,包打听在四顾门内混得风生水起,连李相夷偶尔跟鹤之舟腻歪的时候都要惊奇地提起一两句。
尤其是包打听入了门后,他发现了门内许多他原先不知道的事情,其中不单只有门内的恩怨情仇,还有镇子里的,甚至还有远方递上来求援信的那些人的各种小道消息。
李相夷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打听的这些,明明自己交代给他处理的琐事已经够他忙的了,嘴巴还常常骂着他没半点人性,奴役他一个小孩子家家。
不过他也不得不说,有了包打听之后,平日里许多未曾在意的东西被重新点出来放在了台面上,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懂得人心。
目无下尘。
李相夷看着那些递上来的东西,在最初想要杀人的怒意过去之后,脑海只浮现出这四个字。
他出了江湖后,结交过许多人,也帮过许多人,得罪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因为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心中的志向上,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最初出于同样理念聚集在一起的他们这一帮人理当如他这般,从始至终地将这份信念铭刻在心。
锄强扶弱的这一路他看过许多的风景却从未为之驻足。
站在了无人企及的巅峰却因为他攀爬得实在太快,太轻易,而未曾将这巅峰放在眼中。
他总是走在人前,自以为是引领者,却从未看过被他抛在身后的人。
李相夷的天资太过绚烂,是江湖中最明亮的那颗太阳。
却也因为过于耀眼,渐渐叫逐日的人忘却了他原本的模样,也忘却了自己的模样。
志同道合的同伴私下饮酒时对他到处得罪人的埋怨。
新收的门人没有想着锄强扶弱,倒扯着四顾门的大旗大包大揽,反因为能力不足害了一地的百姓。
求援后救下的人最后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惩恶扬善,而是反而活成了他厌恶的模样。
甚至受四顾门庇护的商户,也因为四顾门的大方,在一些日常用品上偷偷地抬高了些价格。
李相夷的眼中从来都只有远方,所以落在背后,那些为他所信的人便仗着他的轻忽肆无忌惮。
在看到这份厚厚密卷的当下,李相夷是真的想将这些人一一找出来质问,问他们是不是当他这个江湖第一是个死人。
甚至若这是密卷中所展露的问题不是那么多,他现如今已经提剑杀上门去了。
但渐渐的,更多的委屈从心底里泉水一样地涌出来,甚至让他对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产生了质疑。
他想丢下这份密卷,但最终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随着他一起,在呼啸的风声中来到了小青峰的山脚下。
莲花楼厨房打开的窗台冒出了一阵阵热烟。
他远远便看到一身素衣的鹤之舟正系着攀膊,握着铁锅翻炒,锅底窜起的火焰在那个瞬间将男人的脸跟手臂的皮肤都映成了暖色。
很快香气便从厨房中传了出来。
李相夷并未发现自己攥着密卷的手已不再紧得发白,他抿着唇快步推开了莲花楼的门,将密卷丢在桌上便朝着正将这一道回锅肉装盘的鹤之舟走去。
炒勺还未来得及放下便被抱了满怀的男人下意识地抬手拥住了怀中的少年。
他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用内力勾住放在一旁用来净手的帕巾,随意地擦干净手后,才抚着怀中人的后背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相夷抿了抿唇,只是收着手上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鹤之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侧着脸一边亲吻着他的耳朵,一边又问:“发现什么了?”
“你早就知道了?”李相夷没由来的重新燃起了怒火,霎时间便收回了紧拥着他的手,从这个怀抱里退了出来。
鹤之舟在心里道了声遭,连忙反制住少年的手将人拖回怀里:“不要胡思乱想。”
他贴上前吻住那两片被这人紧紧抿住的嘴唇。
李相夷不愿意松开,他便只是用柔软的嘴唇在紧绷的唇线上轻轻地蹭着,吮着,并不着急地,一下又一下地软化着因为伤心而闭紧的牙关。
终于那个对他心软的少年郎被他哄了回来,探着舌尖急促地勾住他,寻求抚慰一般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半晌后鼻腔中才发出几声难耐的轻哼。
鹤之舟结束了这个吻,将他重新搂回怀里。
李相夷趴在他肩上舔了舔被吻得发烫的嘴唇,瓮声瓮气地肯定道:“你早就知道了。”
虽是一样的话,如今这番却已是笃定,连声音的尾巴都带着些气鼓鼓的,但也没了方才那股要与他分辨个清楚的怒火,只剩下催促他快些解释的暴躁。
“你这样说,我有点冤枉。”鹤之舟摩挲了一下他的背心,声音中带了些许笑意。
李相夷难受得纠成一团的心口因为这点笑意好受了些,他用手指抠着男人的腰带,告状一般地将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低声说出来。
说到最后,甚至声音中都带了些许颤抖。
若是换个人,他定然不愿袒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但眼前这人是鹤之舟。
心里眼里都只有他的鹤之舟。
所以话说出口后,他反倒倍感委屈地红了眼眶。
鹤之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小孩儿一样地蹭了蹭他的鬓发,声音平和道:“这世间许多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生在世,诱惑实在太多了,志同道合的好友可能因为很小的一个争执便产生分歧,受了恩惠的弱小之辈也随时可能因为贪念对你反咬一口,这些都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而且在他看来,四顾门会有这些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少年太过于信任作为二门主的单孤刀。
对于想要利用四顾门来复国的单孤刀来说,门中漏洞越大,于他而言才越有可趁之机。
李相夷不是真的不懂这些,他行侠仗义的这一路见过太多,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不曾去查过门内的情况。
鹤之舟又拍了拍他:“你也是第一次做门主,犯些错,又算得了什么呢?如今又没酿下什么大祸,你这般聪明,改正便是了。”
“可我是……李相夷。”少年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惊才绝艳,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怎么会犯错,怎么能犯错?
男人却怜爱地亲了亲他的眼角。
“李相夷也只是普通人。”
“还是个仍未及冠的少年郎。”
“他当然会犯错,但他也能改正,能吸取这些教训,成长成更强大的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