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性妒也,故而只娶一妻即可。”
有人摇头晃脑的声音响起。
“然而谁能相信,此言竟是拥有三妻四妾的某个儒门富家翁说的,还真是滑天下之稽。”
这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我说老丈,你又不是那富家翁,你怎么知道?”
老丈是个车夫,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他冷哼一声,“你说我怎么知道,老头子我吃过的盐,走过的路,比你见过的都多吃过得饭都要多。”
他瞪了身旁之人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平安镇的康有赘康地主家,他娶有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子孙满堂,却大肆宣扬要一夫一妻制,真他娘的操蛋。”
“嘿,这你就有所不知的吧,康地主之所以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实际上却是因为他那几房太太,经常闹得家宅不宁,让他每日行房都不得安生呢,去了东边儿西边怨,去了北边南边闹,人家是因为女人太多而闹的心烦呢。”
其他人哄然大笑,嬉笑怒骂不已。
马车上的夏谕闭目养神,身侧有个血色陀螺无声旋转,滴溜溜转个不停。
与车并行之人除了一个故作正经的小和尚外,还有十三、四岁的佛门小和尚,他时不时偷看一下那个异族少女,待对方回眸一笑时,小和尚脸上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嘴里还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罪过,罪过。’
再将视线一转,落在夏谕身前的一枚血色陀螺,小和尚咕哝一声邪魔歪道。
车夫们自然看不到陀螺,却瞧得见这个苦行僧似的小和尚。
但也是见怪不怪了,先前他们从墨鱼城以东五十里外的山下搭车时,这小和尚便坚决不坐车,而且腿绑青石,身负十余斤干粮,一直人车并行,明显苦行僧姿态。
若非车上还坐着一男一女,老车夫还以为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呢。
这是一个庞大的跨州商队,从夷陵州驶向江陵城,以马队驮物,以物易物,赚取差价利润,大致是蜀地的蜀绣、蜀地锦缎、茶叶、粗盐以及白糖等生火所需。
江陵城是首屈一指的大城,更是鱼米之乡,航运发达,商贸繁荣,对丝织品、茶叶以及粗糖等需求极大,甚至整个东川地区都在为江陵输送物资,商业繁茂,自然会有商队兴起。
同样商队返回时,也可以将江陵城中的精美陶瓷、刀枪剑戟等铁器以及金银珠宝等高价兑换变卖给墨鱼城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们,甚至若有存储得到,还可将鱼鳖鳞虾河蚌等渔货卖到东川地区,毕竟江陵城毗邻八百里洞庭湖,鱼虾无尽,水产丰富,珍珠奇宝更是不计其数,让东川数百座城池垂涎不已。
长长队伍中有和尚、士子、少女、儒者以及夏谕这个修道之人。
此外还有车夫,护卫,账房以及丫鬟等人,共计百余人,可谓热闹至极。
而夏谕这个炼气士却没有丝毫不悦,不仅隐匿修为,与他们谈笑风生,融入其中。
“一个争风吃醋,一个得陇望蜀,自然不得消停得了。”车夫嘿嘿笑道。
有位书卷气息的年轻士子轻咳一声,不愿意谈这些风月之事,他主动将话题拉了回来:
“先前说过我大夏在西部边境与屠伯国一战落败后,在檀渊城签了城下之盟,让范阁老、韩阁老等人获罪下野,后有陛下西巡,见我大夏西境惨遭战火袭扰,百姓流离失所,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大为震怒,当场革职了一大批凉朔肃三州数位三品大员。”
他摇头说道:“按照师门推算,原本我大夏可以打赢这一战的,可惜因为粮草筹备不力,边军废驰,打了败仗,也签下了这份耻辱盟约。”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士子便红了眼睛,颇有恨其无能,怒其不争:“原本以为边军骁勇善战,战力远超郡兵,未曾料到竟如此不济,真是枉费了朝廷多年供养。”
有位老者沉默少许后,摇头说道:“读书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年轻士子似有不服,冷哼道:“哦?莫非还有内情不成,难不成罪责果真是那位西凉王不成?”
这场边境冲突发生在半年前,原本被封锁在边境之外,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内幕消息传入关内。
据说这场边境冲突之后,不仅是这些三品州郡大员,连执掌五万大军的西凉王夏侯淳都被陛下严厉申饬,责其治军懈怠,厌恶军机,并削去掌兵之权。
老者目光复杂,轻声说道:“小兄弟当知,我大夏边军战力自古不弱于任何国家,别说区区屠伯国,便是北洲那位大敌的十大边境军团都能斗个旗鼓相当。”
他语气一顿,缓缓说道:“这次冲突之所以不敌屠伯国,根源还在于那些山上人。”
提及山上人,年轻士子微微皱眉,似有不悦,但还是捏着鼻子沉声说道:
“不是说我漠北道还有好几个仙家宗门呢,比如坐拥八曲沼泽的西梦山一脉,还有俯瞰溟沧江源头的冥苍派,对了,还有望红渠残日教、仙眉峰仙衣教据说都是山上宗门啊,难不成有他们在,还不够?”
老者哑然失笑:“你说的这些都是邪道势力,这些宗门行事荒诞不羁,不计后果,亦正亦邪,能不扯咱们大夏的后腿就不错了,岂会助我大夏。”
年轻士子似有不悦,他不甘的说道:“那无言宗、玉阶门和天寒宗呢?他们不是正道仙家势力呢,为何也不出战?”
老者依旧摇头说道:“既是仙家势力自当以修行为主,这些山上势力倒是清静无为,自然不会干涉山下争斗。”
他语气一顿,轻声说道:“何况受到当年戾太子与前太子妃之事影响牵连后,道门与我大夏的关系似远似近,疏离了不少。”
年轻士子不知当年变故,也不想知道,他当即愤愤不平:“身为大夏宗门,却不思回报朝廷打退敌国,反而冷眼旁观,这与投敌何异?”
他恨声道:“我若上位,必杀尽山上人,以肃我朝廷法度森严!”
说完后,他还下意识瞟了一下夏谕所在的马车,好似想要通过这惊人之语来吸引某个绝美少女的注意。
此话一出,马车中人人变色,老者更是连忙拽住少年士子,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夏谕后,压低声音说道:“慎言!”
年轻文士醒悟过来,敛了敛神,收起愤懑与不忿之色,朝着老者诚恳一拜,低声谢道:“小子西陵书院杜鹤谢过老先生。”
杜鹤,字天权,西陵书院的新任人间行走。
西陵书院,位于剑南道,益州城以西二百里处,始建于前朝政和年间,本是儒家大士陈灏、陈颐与其真传弟子杨识讲学授经之地,他们倡导‘读圣人书、讲古贤道义,忠君爱国,恢复仙秦儒家圣贤之风’。
与东南江州二十四个世家望族合资筹建的东陵书院并驾齐驱,并称为‘帝国双子之星’,乃是为大夏提供读书种子的摇篮。
老者讶异,目光复杂,颔首说道:“原来是西陵书院士子,难怪有匡扶社稷之志。”
他沉吟说道:“我听你言语之中,当是对山上仙道势力有所不忿,主张控遏其势,为我所用,这种观点即便在西陵书院各大学术流派都极为少见,据我所知,似乎只有那位别具一格的嵇将军大力主张。”
杜鹤神色一正,露出恭敬之色,坦然回道:“不瞒前辈,恩师正是嵇嗣忠。”
儒衫老者似乎并无意外,轻叹道:“嵇将军是我大夏北境燕州邯郸人,生得魁梧高大,而且自幼习武,熟读诸子兵法,本应兵家弟子,但他崇慕我儒家仁义,故而不远千里南下拜师西陵书院,学成之后北上杀敌,抵御昀宵于国门之外,当得起‘柱石’之名。”
“但嵇将军此后不久便因一桩秘事撤职南调,回到西陵书院担任教习,所崇尚却是法家之道,此举却是令老头子没想到的。”
出于尊者讳,杜鹤不便对恩师之事多加置喙,只是饱含恭敬的说了一句:“家师虽命途多舛,但从不怨天尤人,自学儒法兵三家学问,才高八斗,做弟子的自然佩服之至。”
老者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杜鹤:“嵇将军博通三家,你既为其弟子,当承继三家学问才是,可万万不能只知排斥仙道,不通儒家经义。”
杜鹤连忙称是,苦笑道:“是小子学艺不精,令我师蒙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