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在外面敲门的时候,雪儿在办公室里,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泪水不停地流。
手机躺在面前的茶几上,安静得就像一块石头。雪儿知道,今天一定会有很多人打这个电话,她最后一次,和平台的老总通完话之后,就关机了。
通完电话,把手机关了,雪儿走出办公室,和大家说:
“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暂时休息,什么时候上班等通知。你们放心,工资会一分钱不少,按时打到你们卡上。”
办公室里的人一时都有些错愕,但也都理解。昨天下午就已经预告了,今天大家还准时来上班,到了这里,发现自己已经无事可干,直播区连灯都没有打开。
大家在办公桌前坐着,心里忐忑不安的,他们在等,等着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万一有呢?
大家都知道雪儿在办公室里,和平台老总在通电话,平时,雪儿可是平台的宠儿和宝贝,占尽了平台资源,也让平台赚得盆满钵满,这个时候,就不会伸手帮一把吗?只要能帮一把,说不定奇迹就有了呢。
雪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脸色苍白,她和大家说了这一番话之后,大家明白,不会有奇迹了,至少,在今天,对雪儿,对他们公司来说,不会再有奇迹,某些人已经把插管拔掉了。
有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有女孩子开始抽泣,米雪和凝香红着眼睛,走过来,雪儿看着她们,默默地摇了摇头。两个人都站住了。
助理站在她不远处,迟疑着不敢过来,雪儿朝她招招手,她走过来,雪儿悄声和她说,你最后一个走,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助理点了点头,看着雪儿走回办公室,把门关上。
雪儿在沙发上坐下来,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风暴已经起来,这里是风暴的中心,很平静,也很安静,接着会越来越安静。
雪儿听着外面的人在互相轻声地告别,然后一个个走了。
最后,助理走到了门边,站在门外说:“老大,那我走了?”
雪儿没有吱声,她的头靠在沙发背上,眼泪还是不停地流,眼前的世界都是模湖的,雪儿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流这么多的眼泪,那是什么时候。
助理在门口站了一会,接着走了,雪儿听到了外面锁门的声音,紧接着,这个世界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但雪儿知道,这个安静是暂时的,接下来,那些打她电话不通的人,有些就会跑来这里,敲门,在门外叫着,雪儿不会答应他们,她知道就是答应了也没有用,面对面坐着,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雪儿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处罚的金额,比她预想的还少了一千万。她知道郑老师的那个电话起作用了,知道自己主动去稽查局,把所有的财务报表和往来流水都交给他们,做对了,不然结果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她也知道,那个方处长没有食言。
雪儿本来应该如释重负,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情的后坐力太大,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大到了差点把她击垮,让她承受不住的地步。
和税务局的处理决定,几乎同时来的,是平台的通知,通知她不能出镜了,还要她做出,是她自己决定暂停直播的声明。
雪儿拿着手机就在冷笑,这是又要保利益,又要保面子啊,把自己撇得真清。
雪儿理解平台,平台也不容易,特别是在今年这多事之秋,大家都草木皆兵,战战兢兢的。
平台的反应,也不能不快,他们是有教训的。那一次,就因为大家在抵制某国某个品牌的产品,平台没有把这些商品及时下架,就被骂得狗血喷头,网上的那些喷子和正义领袖,都开始刨平台的老底,骂他们是卖国贼和奴才。他们的反应,不快能行吗。
理解归理解,雪儿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她和平台商量,把她的直播间关了可以,能不能把米雪和凝香的保留住,毕竟她们并没有错,税务部门的这次处理决定,也是针对她个人做出的,和她们无关。
但平台的决定很决绝,说不行,凡是属于他们公司的账号,都必须关掉。
到了今天上午,雪儿发现,不仅她们的直播间被关了,连他们公司的网店也被关了。
雪儿打电话给平台的老总,很卑微地请求,把我们的直播间都关了,我理解,但能不能让我们的网店开着,公司里还有这么多员工,手上还有那么多客户,我们总还要卖东西,要生存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不清方向?”老总在电话那头问。
雪儿愣了一下,问:“什么方向?”
“以后再说吧。”老总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雪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被人一脚从门里踢了出来。
眼泪已经在雪儿的眼眶里打转,她想了想,还是再次拨通平台老总的电话,想再努力一次,电话已经是忙音,雪儿心里一阵的冰凉,她知道,这个平时看到她就笑容可掬的家伙,已经把她给拉黑了。
对雪儿来说,这还只是灾难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直播间被关,今天晚上的跨年晚会就没有了,助理和她说,那些本来今晚要出场的艺人,有些人都已经到机场了,接到她的电话,经纪人破口就骂,说自己推掉了哪些哪些节目的邀请,答应到他们这里来,你们说停就停了?你们以为我们的档期,是这么好排的?
被税务机关处理了又怎么样?处理的是你们,又不是我们,你们必须给一个说法。最后,总是会加上一句,你们等着收律师函吧。
对雪儿来说,他们的愤怒她理解,但不为所动,被税务机关查处,不属于合同中的“不可抗力”,收律师函她已经想过,赔偿损失她也想过,就按合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至于他们的愤怒,雪儿就更不在乎,她太知道这些人了,不过都是利益的算计和驱使罢了,只要自己能够复出,再邀请他们,他们照样屁颠屁颠就过来。
让雪儿感到棘手的,还是那几十个客户。
为了这次跨年直播晚会,他们不仅交了坑位费,反复很多次来这里和他们商量产品的细节,推敲推广语的措辞,他们的工厂,在日夜加班赶货,每个客户,都备好了几百万上千万的货,就等着这个晚会一炮而红,把货发完,大家开开心心准备过年。
现在晚会突然被取消,虽然坑位费雪儿他们肯定会退,还会按坑位费的比例赔偿损失,但这些货怎么办,这些货可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手里。
第一个打电话给雪儿的客户,还是他们的温州老乡,他说为了备这次货,他把自己的住房抵押贷了款,还借了一百万的高利贷,现在卖不不出去,他怎么办?要知道他做的可是保暖鞋,过了这季,产品积压不算,到明年,款式也过时了呀。
厂里的工人,已经在闹了,他们都担心今年厂里会发不出工资,大家都没有钱回家。
一个四十多岁,身高一米八十多的男人,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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