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甚至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回到少女时的错觉。她微微的歪着头看着陆弘文,语声轻快。
“陆弘文,你看,从前你最落魄的时候,没有人理你,只有我愿意陪着你,助你度过所有的困境,其后你中间风光二十年,现在你又落魄了,就如同当年一样,又没有人理你,你也只好再来找我。”
“可是陆弘文,我现在已经不愿意陪着你,也不愿意助你度过眼前的困境了,所以你还是打哪来的回哪去,别在我这里闹了。闹有什么用呢?不过白白的丢尽你自己的脸面罢了。我相信你这样自诩清高的读书人,纵然现在落魄了,但却还是有几分骨气的,不肯如泼妇一般在别人家大门口闹的,是不是?”
说到后来,薛氏的声音竟然轻软了起来,倒仿似在哄小孩儿一般。
因为她心中对眼前的这个人早就已经无半点爱意,但也无半点恨意了。
就如同是个陌路人一般,从今往后再也不见就好。
但陆弘文显然不会如她这般想。
确实如薛氏所言一般,他这两日尝尽了人情冷暖,思来想去,最后唯一能想到助他度过眼前难关的人就只有薛氏。所以他这才急匆匆赶往通州来。
原以为暂且先将薛氏‘哄’回京城家中,到时往后的事就都只能由得他,不想薛氏竟然早就已经知道陛下下旨将他贬为崖州通判的事。
陆弘文心下惊讶。一来薛氏远在通州,二来官员调动之事,寻常百姓鲜少有会关注的,可怎么薛氏竟然会知道这件事?而且她仿似早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现在的陆弘文早就已经穷途末路了,纵然薛氏说了这样一番声情并茂的话,也并不能打动陆弘文分毫。
他反而冷声的说道:“这件事你知道了也好,也就省得我再多费口舌跟你多说。不过你刚刚说的这次不愿助我度过眼前的难关这话,我却是不赞同的。”
“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现如今我遇到了难处,你这个做妻子的怎能袖手旁观?你的那些嫁妆呢,去了哪里?快都拿出来,我要去打点朝中官员。这样或许我不用被贬为崖州,只是降级留京为官了。”
薛氏心中一面暗叹陆弘文可真是不要脸。他现在竟然还能这样恬不知耻的叫她把所有的嫁妆都拿出来,只为换他的前途。
但她面上却还只是淡淡的说着:“什么嫁妆?我的嫁妆不都放在京城家中汀兰苑的耳房里么?你若要用,只管让人开门,你拿去用就是了。”
陆弘文一听这话,怎么能不发怒?
“你屋里的那些嫁妆我早已看过,只有一些粗笨的家具和屏风之类的罢了,这还让我如何拿出去打点?我问你,你的那些银票房契,宝石珍珠之类的呢?”
他记得薛氏的嫁妆里面仅各色宝石和珍珠就有十几匣。她甚至还有两颗小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以及好几盆以碧玉为叶,红宝石做花的盆栽。其他诸如红珊瑚做成的盆景,各样制作精巧的赤金镶宝石的头面,更是比比皆是。
但这些东西却都是不见了的!
薛氏心想,他果然在不知会她的情况下就无耻的打开她存放嫁妆的耳房了啊。
但她面上却还是在继续装傻。
“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的那些嫁妆,这些年或是被你拿去送人了,或是贴补了家中的各样开支,早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也就唯有耳房里的那些家具和屏风之类的了。”
陆弘文自然不信她说的话。他怒喝:“你骗我!你竟然不愿帮我?!”
薛氏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陆弘文,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我刚刚已经很明确的告知你了,这一次,我是绝不会助你度过这次难关的。”
陆弘文不明白薛氏为什么会变成现如今的这副模样。他瞪着薛氏,双目赤红,在不大的花厅里面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整个人形如笼中的猛兽,仿似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一般。
但薛氏却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她还有闲情逸致,伸手拿了一只柑橘,慢慢的剥着。
陆弘文在厅中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了,期间他一直凶狠的瞪着薛氏,但薛氏却完全无动于衷。
陆弘文没有办法。最后他仿似认命了一般,终于停下脚步,放轻放缓了声音,温声的说着:“疏桐,这些年是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不该那般对你。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就,你就原谅我罢。”
他以为薛氏说的这些话只不过是她依然在闹。为他这些年宠爱白姨娘,疏远她而闹。他以为但凡只要他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薛氏立刻就会心软,然后就还会如同从前那般,一心听他的话,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
所以他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就一脸希冀的看着薛氏。
他在等她喜极而涕。在等她如同从前那么多次一般,再次扑到他的怀里来,然后对他诉说着她心里的委屈,以及对从前的怀念。
从前他们两人刚相识之时,以及从前他无权无势无钱之时,他迫于无奈,也只得耐下性子,确实对薛氏是很软语温存的。这些年,薛氏每每同他吵闹之时,总会说他变了,再不是从前那般。
但其实他压根就没有变。从前他在薛氏面前的那些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现在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不过令陆弘文失望的是,这一次薛氏非但没有如从前那般的反应,甚至她还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声的笑了起来。
而且由于她笑的实在是厉害,厉害的连她手中的柑橘都没有握住,掉到了地上,然后骨碌碌的滚到了他的脚边来。
到得后来,薛氏身子还笑的弯腰伏在小几上,双肩不住的抖颤着。
陆弘文虽然不知她为何会笑成这样,但薛氏这般反应,到底还是让他恼羞成怒了。
于是刚刚的伪装立刻被尽数撕裂,他高吼出声:“你到底笑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