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宏泰忽然想起了调查组:那里面有个人是助手,那个组织委员是当家的。他若抓住问题不放,是会想方设法让证人说实话、使自己前功尽弃的!汪宏泰觉得若要渡过这一劫,还得收买住那个组织委员!可咋收买他呢?请客?送礼?送钱?他不知人家的脾气,怕弄巧成拙!想来想去,他觉得最好的办法是自己攀上个比组织委员大的官,让大官压组织委员对那事不较真就妥嘞!可咋攀上个大官呢?他忽然想起了华印。华印以前的老师现在县城教高中,教过的学生中肯定有人在县委当干部!自己通过华印的老师是可以攀上那干部的!于是,他便去到华印家,说想让县里给大队批些化肥,让华印去问老师教过的学生中有没有人在县委当干部!
次日,华印骑着自行车去到南关老师家,见大门锁着,知师母在菜业队干活,便骑车去到那里,见小道潮湿、小草茵茵、菜畦个个,各菜葱茏;还见几个妇女围着井在推水车、清凌凌的水顺着垄沟“哗哗”地流进菜畦里;又见师母和一帮妇女在择菜,便扎了车,去到她们身边。师母见他来了,慌忙抽出来坐的小板凳,让他坐。华印推着那小板凳,说:“哪能我坐、让您圪蹴着呢!”师母推着小板凳,说:“你轻易不来一趟!咋能让你站着呢!”华印又推着小板凳,说:“我年轻!站不伤腿!”师母见他执意不坐,就又坐在了小板凳上。华印圪蹴着,择着菜,问:“俺老师呢?”师母说他上外地学校听课去了、得几天才能回来,又问他有啥事!华印知给师母说没用,便说没啥事、进城办事、来看看老师。
这时,一个妇女笑着问师母:“这是恁男人哪的学生呀?”师母说:“是恁男人上班那个公社的!”那女人眼光一亮,问华印:“大老远来这里,渴不渴呀?”华印说:“不渴!”那女人又说:“骑几十里路的车,光累得不轻!”华印说不累!师母看着那女人,说:“你真会亲人,见了恁男人公社的人,像见了娘家人一样亲!”那女人笑说:“那是哩!谁见了娘家人不亲呀?”
正说着,一个跛脚拐手的小伙子顺着菜园小路走到这儿,看着那女人,问:“娘!钥匙呢?”说着,口水流出来。那女人告诉他钥匙放在门楣上。小伙子便跛着脚、拐着手,走了。那女人勾着头,不悦地择着菜。大家沉默不语。
华印择会儿菜,想老师不在家、没法问那事,就起身说:“婶!我走啦!”师母说:“吃了饭再走呗!”华印说:“不啦!”就走了。那个女人说:“轻易不来一趟,你也不能不吃饭就走呀!”华印说:“我常来师母家,不是稀客,不吃饭也得罪不了师母!”那女人笑笑。
师母送他,走不远,扭头看那女人一眼,又扭回头,叹一声,说:“那女人家,男人在恁公社当党委组织委员,闺女在县医院上班,日子是得发,可两口子偏生个残疾儿子,二十多岁了还没寻下媳子,大、娘快愁死嘞!”说到这儿,又叹一声,说:“你说她两口子身体恁好,咋会生个残疾儿子呢!”华印想想,说:“老天公平得很,不能好事都让他家占全!这叫平衡!”师母说:“那也兴!”师母送他到自行车跟前,又回去择菜。华印就骑着车走了!
华印回到书记家,给书记说了情况。汪书记听说他没找到得劲人,等他走后,便愁得躺床上,蒙着头,唉声叹气!喝汤时,媳子喊他几遍,他也不吭声!他大女儿汪红梅心疼大,盛碗汤,端到他床前,劝大说:“您忙大长一天嘞!夜长!不喝汤,受不了!”汪宏泰叹一声,悲伤地说:“我喝不下去!”女儿问:“咋?哪有病呀?”汪宏泰说心病!女儿又问咋回事!汪宏泰说了有人告他、弄不好自己要下台的话!女儿说:“您当多年书记嘞,就找不来个上头的人给你扛吗!”汪宏泰说:“若找来人,大还会发愁吗?”
说到这儿,汪宏泰似乎想起了啥,掀开被子头,用胳膊支着上身,抬着头,呆看着大女儿。大女儿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被大看羞了,把脸扭一边,知再劝大也不喝,便端着汤碗回了灶房。汪宏泰叹口气,又躺下了。
刘秀娥见女儿又把汤碗端回来了,问了原因,听红梅说后,大吃一惊,忙放下手里的汤碗,去到男人床前,气着问了谁告的,听男人说后,骂告壮人一阵子,然后说:“你就不会想办法过去这个坎呀!”汪宏泰说:“咱朝里没人扛,有啥法呀!”秀娥哭丧着脸,不吭声了!停会儿,汪宏泰“呼”地坐了起来,看着秀娥的脸,说:“我想起个办法,怕你不同意!”秀娥说:“只要能救你不下台,啥办法我都同意!”汪宏泰迟疑一下,说:“我想把红梅嫁给公社党委组织委员当儿媳妇!”秀娥笑着说:“咱闺女嫁到官家,是好事,我有啥不同意的呀!”汪宏泰说:“他儿是残疾人!”秀娥顿时把脸一沉说:“我当你想的是啥好法子呢?原来是这馊主意!咱闺女嫁不出去了是不是?”汪宏泰说:“你当我心里愿意呀!我不是没办法了吗!”秀娥说:“没办法也不能把妮往火坑里推!”汪宏泰瞪着她,气着说:“那!你就等着我下台吧!”说罢,又躺下,用被子蒙住头。秀娥愣那了,想:男人当着书记,自己排场得像正宫娘娘一样,不干活,得高工分!家里吃不完别人送的肉、蛋、油!男人若是下了台,自家不但会失去这一切,而且独门独户的汪家还要受欺负!想到这儿,秀娥心里便有了活动意思。她问:“那孩残疾啥样吔?”汪宏泰说:“听华印说腿瘸、手拐!”秀娥叹一声,说:“闺女家,是菜籽命,寻个残疾人,不一定日子过不好!”汪宏泰听她说这话,觉得有希望,便说:“人的命,天注定!上级为啥不派别的官来查我,咋偏派个有残疾儿子的官来查呢?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给咱闺女命中安排好的,该这时候显出来嘞!再说,有些事,看是坑,实是岗!组织委员是国家干部!咱妮嫁过去,人家会不给她找个吃商品粮的工作吗?这叫因祸得福!”秀娥勾头想会儿,觉得男人说的有道理,又叹一声,抬起头,说:“那吧!我去给妮商量商量!”
秀娥回到灶房,见红梅拿件织一半的毛线衣出了门,便撵上去,说她大说有人给她说个媒!红梅看着娘!秀娥说:“恁大让我问问你愿意不愿意!”红梅顿时红了脸,抿嘴笑!娘知女儿害羞、不吭气便是同意了,叹一声,说:“娘也不瞒你,那孩是残疾人!”红梅顿时沉了脸,道:“他残疾!恁会愿意吗?”秀娥说:“恁大被逼无法呀!”把原因说一遍,末了说:“为了这个家,也只能委屈你了!”又把因祸得福的话说一遍。红梅仍不放脸!秀娥说:“你不愿意就妥嘞,老哩也不逼你!那样,恁大丢官是一定的事,说不定还要坐牢!你也知道恁大那脾气!他排场大半辈子嘞,要是坐了牢,弄不好会气死里面!你就再也没有这个赖大嘞!”说着,撩起衣襟,搌眼!红梅见状,想:娘的话不无道理,再说,女儿的婚事向来是老哩当家的!想到这儿,她虽不如意,也没再说啥,嘟噜着脸,去伙伴家打毛线衣去了!
红梅走不多大会儿,汪宏泰便被“大黑狗”喊走陪客喝酒去了。
汪红梅去到程叶家,见程叶住的西屋窗户亮着灯光,听到屋里有俩妮的说话声,想听她们的体己话,便站在窗戸跟前听起来。
此时,西屋套间里,一张桌子上放盏煤油灯、一个红毛线蛋。姑娘程叶和她的好伙伴程花围桌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话。程花突然停了活,看着程叶的脸,神秘地说:“你听沒听说?上头来人查汪书记啦!”程叶说:“我沒听说!”又问:“你听谁说的?”程花说:“庄上的人都在说!”程花说:“我咋没听说?”程叶说:“你和书记的大公主红梅是好朋友,别人怕你给她翻嘴,不在你面前说!除非咱俩不赖,我才给你说!”说着,“哼”一声,说:“这回,她大一下台,家没了书记官帽撑门面,又是独门小户,她红梅不但不能在咱们面前摆公主架子嘞,还得受欺负!日子将过得还不如咱们哩!”程叶也停了活,看着她,说:“这话可不能往外说,传到红梅的耳朵里,伤她的心!”程花说:“我不是傻子,知道你跑不了风,才跟你说的!”
汪宏梅听了这番话,觉得进去坐一块就显得尴尬了,转身走了。偏这时程叶娘从堂屋岀来要去觧手,见红梅要走,便大声喊:“小叶!红梅来咱家,你咋不开门,又让她走啦!”程叶赶紧开门走出来,说:“你咋来了又走啦?”红梅一时也找不出理由不进去,只得转身进了屋。
程花抬头看着她,揶揄道:“哟!汪公主来啦!”汪红梅沒理她,挨着程叶坐在了小板凳上。程叶问她咋来恁晚!红梅说家里有事,喝汤晚,就来得晚!程花像是嗅到了啥信息,问红梅:“因为啥事喝汤晚呀?恁大开会去啦?开的啥会呀?”程叶白她一眼,嗔怪道:“看你!操多大的心!”程花“嘻嘻”笑,没吭声。红梅拿下来搭在胳膊上的毛线衣,放腿上,看着桌子上的红毛线蛋,问程叶:“这是你给我寻的呀?”程叶说:“你不是说毛衣该织花嘞、沒红毛线、让我给你找哩吗?我就给你找一蛋!”红梅便伸手去拿它!这当儿,程花伸手抢走了它,指着红梅,看着程叶,问:“你向我借毛线,是让她用的呀?”程叶看着程花,笑着说:“你剩一蛋线,我借了给谁用不中吔!”程花把脸一沉说:“你借走叫别人用中,叫她用不中!”这红梅养成了公主性格,刚才又隔窗听了程花那话,现在见她又这样,恼火了,瞪着程叶,道:“就让我用嘞!你能咋地!”程花寒着脸,不住地把毛线蛋在红梅面前伸缩着,气她说:“用啊!用啊!你咋不用吔!”红梅伸手夺!程花“哼”一声,把毛线蛋装兜里,怒视着红梅,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恶狠狠地说:“我就是把它扔坑里,也不让你用!你当你还是公主呀!老子的官帽一掉,你不比別人高一头发絲!”说罢,起身、开门、走了!红梅怒视着她!程叶怔怔地看着她出了门,停会儿,回头劝红梅,说:“你也别往心里搁!她那人,长个麦秸火性子!心里有啥搁不住!她不知因为啥对谁有气嘞,赶到这嘞,把气煞你身上嘞!”红梅岂能不往心里搁?她想:这都是大被查所产生的后果!搁以前,她程花别说往我身上撒气嘞,我就是扇她几耳光,她还笑着说好话呢!想到这,汪红梅发会儿呆,便收了毛线衣,起身回家了。程叶看着她叹一声,继续织毛衣!
原来那程花是“小铜刀”的女儿,对汪宏泰整治她大的事耿耿于怀,惧汪宏泰当着官,不敢发泄私愤,如今听说汪宏泰要下台,觉得他咋不住自家了,便借机把私愤撒在了红梅身上!
汪红梅回到自己的房间,气得把毛线衣往床里面一扔,脱了外衣,躺床上,蒙着头,很久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