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虎气顺了,领着社员把麦地的草择得干干净净;把春红薯秧翻得顺顺溜溜;让耕畜组把烟叶地耙得平展展、细乎乎的……公社驻队干部和大队干部来检查生产情况,大部分干部誇程虎工作干得好。公社驻队干部建议让全大队干部来参观。汪书记虽然心里不乐意,怎奈是领导的建议,只得说中。第二天,吃罢早饭,他便在大喇叭上吆喝:“大小队干部到大队来开会!”一时间,书记的小铜声便在几个庄上空响起来。
此时,刘华印岀门去当街领活。他不是大队干部,听着这广播声,感到刺耳疼。队长站在当街分派着活。刘华印领份翻红薯秧活,回家拿根比身高长的细木棍,和社员们一起往地里走。一个社员问:“干部开会哩,你咋去干活呀?”华印顿时红了脸,把头扭一边,说:“今天的会与我无关。我去了也是瞎听,不如给队里干点活!”一个娘们说:“还不是其他干部开会去嘞,队长叫你这个干部领着俺们干活哩!”华印“嘿嘿”笑。
小晌午,华印放工往家走到过道口。他拖着棍,皱着眉头,佝偻着腰,用一只手捶着腰。他看见了参观完程虎生产队情况往大队走的干部们,见他们都背着手、趾高气昂。干部们也看见了他。双方互看一眼,都赶紧扭回去头。华印感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嘲笑、好像听到他们说:你华印整天在大队大喇叭头上“噢噢”叫、头昂得像葱种一样、却连个大队干部都不是。他紧走几步进了院,冷笑着,“哼”一声,想:我华印混得不比你们强不是人!
他一眼看见他媳子正在一盆滚水里褪鸡,走过去问:“不年不节,你杀鸡干啥?”媳子说:“病死的!”华印怔怔地看会儿,想:汪宏泰老师爱吃鸡肉,自己何不让他来吃这鸡肉?以此巴结他、为以后进步铺路?于是,他便把木棍搠墙上,洗了手,去大队部。
此时,在办公室开完参观总结会的干部们都走岀大队院往家走;汪宏泰打算回家,走到大队院门口里面。这时华印进了院,看见了汪书记,迈着小步迎上去,掏出烟,扎煞着,把另只手放在那手旁,到跟前,哈腰看着汪书记的脸,笑着说:“汪老师!散会啦?”书记“嗯”一声,问:“有事吗?”华印说:“俺家杀只鸡,肥油油的,想请您去尝尝!”书记经常被请吃,所以并不觉得这事奇怪,接过烟,客套说:“多大只鸡呀!够你一家人吃吗?”华印说:“不够俺也不能独吃呀?不让老师吃一口,俺觉得心里不得劲!”书记笑笑,就跟着华印去他家。
华印进院便大声喊他媳子:“快!俺老师来啦!”他媳子正在灶房剁鸡,闻声走岀来,朝书记笑着说:“来啦?”书记“嗯”一声,算应答。那媳子又回屋剁鸡。华印把书记领进堂屋,搬着櫈子往前挪不远,把它放地上,吹吹面,用袖子拂几下,看着书记的脸,笑说:“坐!坐!”书记坐上面,跷着腿,随便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华印拿起后墙条几上的白瓷缸,掂起竹暖壶,倒缸水,把它放在书记身边的小桌上,笑微微地看着书记的脸,说:”冷冷您再喝!”说罢,又敬书记一支烟。书记接了烟,问:“不年不节的,杀鸡弄啥?”华印说他前些日子听说汪老师不得劲,就想把它杀了褪净给老师掂去补身子,他两口子逮住了它,显它瘦,又放了它。他又说想着把它养肥下蛋送给老师吃,谁知它肥后却不下蛋、还净吃粮,不如趁肥把它杀了让老师吃,就杀了它。他还说想着杀后送到老师家,怕被別人看见了说闲话,就把老师喊来嘞。汪宏泰听后“嘿嘿”笑。华印又说:“您不知逮它时它跑多快!我撵着它,说:’你跑得再快也是俺老师嘴里的肉’我和您媳妇挤半天,才在柴禾窝里逮住它!”说到这儿,扭头朝灶房喊:“快点剁完下锅炖!俺老师忙得很,不知道下午还有啥事呢?”媳子说:“想快你来撘把手!”华印回头笑说:“汪老师,您坐这儿,喝茶,吸烟。我去搭把手!”又责怪:“熊媳子!一点事就离不开我!”书记说:“你去吧!”说罢,端起来茶缸,抿口茶,又放下,吸烟。华印小跑到灶房,添锅里水,点上了劈柴火。火光照着他有褔的脸。媳子把肉块往锅里放着小声说:“病死只鸡,你咋把书记喊来嘞?”华印小声说:“他知道是病死的吗?唵?”媳子说:“咱好不容易吃顿肉,想着多吃几块解解馋,谁知你又把他叫来嘞!仨人吃那一只小鸡,解啥馋呀?”华印白她一眼说:“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这肉吃到咱肚子里是一肠子屎,吃到书记肚子里到一定时候能给咱济大事!”媳子知他有雄心,不吭声了。
不一时,肉炖熟。华印冒尖盛一碗肉,插双筷子,用双手端着碗,瞪眼看着碗里的肉,一点一点地移着步,把碗端到堂层当门,把它放在小桌上,看着书记的脸,笑说:“汪老师,趁热,快吃吧!”汪宏泰往前挪挪櫈子,扔了烟,吃起来。华印见櫈子高、他吃着弯腰、不得劲,便从旁边搬起个小板凳,放在高凳子旁边,看着书记的脸说:“汪老师,您坐小板凳上吃!”汪宏泰笑笑,起身坐在那小板凳上,叨块鸡大腿,填嘴里,嚼几下,“嗯”一声,说:“真香!”华印笑笑,又去盛一平碗肉端过来,陪书记吃,不断捡自己碗里的肉往书记碗里叨。书记说:“在我教的你这班学生中,数你心里有老师。”华印说:“老师如父母!我啥时候也不能忘老师您的恩!”汪宏泰“嘿嘿”笑。
汪宏泰吃了两碗鸡肉,打着嗝儿,剔着牙,往家走,华印笑着把他送到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