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的是后院里种的玉米和冰箱里的黄桃罐头。
卫廉发现后院有种菜的时候倒也不惊讶。不过那个农圃很小，李大庆说他每周会回村子里去带一些粮食过来，但是前天原本应该回去却下了雨，昨天又遇到他们来求助，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去。
护士姓何，说小但其实也二十七八了，已经在村里结了婚，有了一个儿子。
万衣嘴很甜，而且编了一串卖惨的谎话，哄的何护士以为她是失足少女十分心疼，但同时也有些窃喜，更坚定了城里的男人都是骗子的想法，还是自己嫁个村里的老实人最幸福。
这个季节东北大概七点半天黑，吃了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李大庆从下午开始基本上就待在楼上，何护士也上楼洗漱了，卫廉这才找到机会和两人说自己的发现。
听说晚上自己要一个人住在一楼，万衣本来还挺无所谓的，说自己三岁起就一个人睡了。但是当卫廉说到自己在镜子后的发现以后，她的表情就有点僵硬起来。
“我觉得李大庆的话不要全信，这两个人就算是医护，留在这里也显然别有目的。”
卫廉靠着门口，道：“晚上我们留一个人和万衣待在一楼。就算李大庆说的是实话，那只要一楼的人晚上不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把脏东西带上去的情况。”
“臣附议，”万衣还是只能趴着，但还是举起手，“那么多蟑螂，臣惶恐。”
“……万老板你是怕蟑螂还是怕鬼？”
“如果蟑螂会变成鬼，”万衣打了个哆嗦，“那就真的彻底无敌了！我会被吓死的！”
这种程度的烧伤都没有做小女儿态，也不知道怕蟑螂是真矫情还是随口装可怜。
卫廉原本计划劝万衣多在卫生所多待一段时间，但是如果这里真的不安全，那恐怕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但……”林小韩有点迟疑，“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晚上会锁门锁窗，要跑也只能往二楼跑。”
卫廉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事情是闹鬼。只有人才会耍这种诡计。如果是人想害人，我们没必要跑。”
他说话的时候点了点那张通知单，万衣嫌弃的扭动了一下，“队长，能把小强的铺盖卷儿从我床头拿走吗？求求你了。”
“那万一是真的闹鬼怎么办？”林小韩问，“队长，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但是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可能啊。”
卫廉看着林小韩。他知道对方是鼓起勇气才好不容易说出这段话的，而且他说的也未尝不对。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如果李大庆说的是真的，那鬼也不会纠缠万衣。算命的说我命硬，我留在下面，应付得过来。”
林小韩皱起脸，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林哥，你队长口嫌体正直，”万衣咯咯笑着，“说是保护老板，其实他对这种灵异事件可有热情了，次次冲在第一线。得亏他阳气重煞气也重，不然早让女鬼缠走了。”
“可……”林小韩还是纠结，“我也应该保护老板的……”
卫廉本来想说你要是觉得这是美差我是不介意换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他自己的身体和常人已经不一样了，如果真的出事，他或许还有生机，但林小韩还是普通人。
林小韩其实也是有心没胆，在那兀自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那……你怎么在一楼过夜？”好一会儿，林小韩才憋出一句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间病房里虽然有两张床，但是另外一张只有个木板架子，没办法躺人。
万衣看了看自己的被子，“……呃，你要是能小到进得来，我是不介意。”
反应了一下，林小韩一下子没绷住，别过脸去。
“……自重，”卫廉咬牙吐出两个字，“就算真行得通，也很可能把你刚长出来的皮蹭掉。”
不说烧伤的皮，卫廉现在是真挺想扯这姑娘脸皮的。这也太厚了。
旁人听了恐怕要怀疑她对谁都有点意思，但卫廉清楚如果自己真这么干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露骨，万衣吐了吐舌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这样小韩，我先和你上去。医护宿舍就在我们房间对面，而且比我们更靠近楼梯口。他只要开着门就很容易看到我下楼。”
卫廉指了指大门，“所以天黑以后我从里侧阳台下到一楼，从大门重新进来。”
对于消防兵来说，二层小楼完全不够看。卫廉就算没有绳子也能轻轻松松从外墙上下。
林小韩点点头，“那我放风，如果有什么情况，我拖住他们。”
“看到你们为了朕如此大费周章，朕甚是欣慰，”万衣还是没忍住，“但是卫廉队长，你的手真的不要紧吗？我记得你捞我的时候也被火燎出来好大一片血泡，这也能爬高上低？”
她看着卫廉裹满了纱布的胳膊，眼神落在卫廉断指的右手上。
卫廉虽然不喜欢别人审视自己，但是也并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手伸了过去晃了一下，“茧很厚，不碍事。”
万衣还是看着他的断指，像个被逗猫棒吸引了的动物，忽然问道：“队长，你有女朋友吗？”
卫廉看了一眼窗外，玫红色的晚霞映在天幕上，树影全部变成连绵的剪影。
他知道万衣想问什么，无非是断了无名指怎么戴婚戒，女朋友介不介意之类的。
算命的说他这断眉加断指，姻缘线属实是大凶——当时卫廉都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的眉毛是被火烧成断眉的。
“小韩，你去洗手间等一会儿。他们肯定要检查门窗，等他们都上去了再去开大门。”卫廉道。
林小韩顺从地点点头，走了两步到门口，忽然有点犹豫，回过头来叫了一声万衣。
“那个，我还没有女朋友。”林小韩说。
“小林哥，我看得出来，”万衣趴着道，“我还看得出来你喜欢御姐咧。”
林小韩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卫廉抬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落荒而逃了。
“不要欺负他。”卫廉道。
万衣笑了笑，声音在枕头里听起来闷闷的，“你的手指和工作应该都是因为他丢的吧，你倒是好脾气。”
“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卫廉不想和她解释，“我要上楼了，你试过床头的铃了，对吧？”
万衣点点头，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求求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卫廉还以为她要说“如果真发生什么事不用管她”，但转念一想，万衣的嘴里实在吐不出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来。
“我知道了。”卫廉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等等，”万衣忽然叫住他，“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卫廉停住脚，就听到万衣说：“下午护士和我聊天的时候，我问了一下李大庆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说他来了三年了。可我记得小林哥说，他是大学毕业就回来支援建设的。”
万衣道：“体校火灾也是三年前。我记得，那个失踪的老师好像也是卫生老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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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所二楼医护人员的两间宿舍有一间开着门，林小韩捂着肚子上来，正好和坐在里面的李大庆对上视线。
“有点吃撑了。”林小韩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大庆手里拿着一本《人体经络全解》，脸上还是木然，“……天黑了，别出门。”
“是，”林小韩反应也很快，“这儿信号也不行，我们就早点睡了。万衣要是半夜按铃，就麻烦您二位了。”
李大庆没有任何表示，还是坐在那里面朝门外。
“林小韩？”卫廉从房间里出来，故意露了个面。
“来了来了。”林小韩和卫廉走过了李大庆的门口，林小韩假装和卫廉说着话，进了房间关上门。
卫廉经过房间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无声地沿着走廊继续往里走。
阳台的门他刚才也已经开了一条缝，可以毫不打草惊蛇地潜出去。
……
“你去哪里？”
李大庆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只停顿了一瞬，卫廉自然的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太早了，去阳台吹风。”
只见李大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间，披着白大褂站在走廊中间，手里提板砖一样提着那部《人体经络全解》。
“回房间，”李大庆生硬地说，“晚上别出来。”
“为什么，”卫廉问，“二楼也会有危险？”
李大庆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蔓延开来，卫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判断错了什么事情。他上前一步，那双极正却因为断眉而带凶戾之气的眼睛直直望进对方眼睛里，宛如刀剑，抵在李大庆的眉心。
他发现对方木然迟钝的眼球其实在微微颤动。
卫廉忽然伸手，李大庆猛得哆嗦了一下，但是双脚还是生根一样站在原地。
卫廉从他手里抽出了那本《人体经络全解》，同时缓声道：“……既然医生这么说了，我就在房间里待着，借我本书打发时间，总可以吧？”
二楼走廊里唯一一盏长管灯泡“滋滋”作响，白色的灯光有几秒暗淡成紫色，又挣扎着闪了几闪，亮了起来。
卫廉伸手拍了拍李大庆的肩膀，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放心吧。”
说完他就径直返回了林小韩所在的那间病房，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的灯泡也不太给力，林小韩正站在床上试图改善电灯的接触不良，没有想到卫廉会突然回来，差点摔下来。
“怎么回来了？”林小韩看到卫廉手上的书，“你被抓着啦？”
卫廉摇了摇头，靠在门上，开始飞快的翻阅整本书。
林小韩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从床上下来，也凑过来看了几眼，“队长，你也会量子啊。”
卫廉压低了声音，“我想错了，这两个人可能没问题。”
“啥？”林小韩显然不明白。
卫廉翻书的手停顿下来，只见那一页书里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一楼，杀人犯，有枪”。
林小韩倒抽凉气，“不会是……”
“是陈群关。”
卫廉已经完全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李大庆没说谎。前一天下雨，确实不好走，但今天他一早就能走，却没走成，是因为陈群关夜里放火，放完火并没有出去，而是同样前往了最近的卫生站。他一早就到了，所以他们没能走得了。”
卫廉看向林小韩，“但是他没想到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死，你到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意识到问题。你提前到这里的时候那两个医护一直都在你视线范围内么？”
林小韩回忆了一下，一拍大腿，“我说了情况之后李大庆就去药房拿东西，半天没回来，何护士就去叫他，也过了好一会儿。”
“山里的卫生站是有猎枪的。陈群关拿到了枪，胁迫了他们，要求他们把万衣留在一楼，”卫廉继续道，“他想杀的人就是万衣。如果半夜下手，万衣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可以全身而退。”
“可，可他为什么要杀万老板？”林小韩还不知道万衣正死咬着三年前的火灾案子不放，只觉得非常不可理喻。
卫廉没有心思解释那么多，“有办法通知万衣吗？”
陈群关虽然有枪，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不会用枪杀万衣。即使他带着猎枪，如果能在他到达之前埋伏好，胜率还是很高的。
如果能说服那两个医护自然更好，但是看他们的状态，似乎非常恐惧陈群关。卫廉知道人在极度恐惧之下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很多时候还是指望自己比较好。
林小韩懵了几秒钟，“……下，下楼？”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咱们是正好住在她楼上，对不？”
他指了指窗户，“咱们拴块石头丢下去，能敲下面玻璃。”
卫廉微微眯起眼睛。石头他们是没有，但是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为了避免把窗户砸破，拴的东西不能太轻也不能太硬，最好能让万衣一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