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冶发现，自己最近来医院的频率显著增加，他前十年加起来的次数，还没这几个月高。
消防通道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撑着手臂在窗口抽烟，旁边还放着个易拉罐做的烟灰缸，黢黑黢黑的，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谁没有公德心，在里面吐脏物。
程冶忍着恶心，小心地在上方弹了弹烟灰。
正在这时，身后消防通道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针织长裙的长发女生走进来，挥了挥周围的烟气。
程冶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会儿会有人进来，还是个女生，于是低头就准备把烟掐灭。
“没事，你抽吧。”
女生瞥见他的动作，及时说道。
程冶掐烟的动作一顿，抬头就看见女生磕了磕手里的烟盒，夹住一根女士香烟，熟稔地放在嘴边抽起来。
她的声音略微含糊：“反正我也要抽。”
程冶见状，没说什么，转头继续抽烟。
身后响起脚步声，女生站到他旁边，抱着手臂道：“不介意我用一下烟灰缸吧？”
你最好别用。
程冶这句劝告还没说出口，就见女生面色正常地伸手弹了弹烟灰，于是他把话吞了回去，道：“请便。”
女生突然咳了两声，程冶转头，就见她一副被烟呛到的模样，脸色微微涨红。
不会抽烟？
程冶有些不太理解。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奇怪，女生瞅了他一眼，喃喃道：“烟还真是难抽……”
“你不会抽烟？”
“正在学。”
程冶“哦”了一声，顺嘴问道：“为什么学，抽烟不好。”
女生望着窗外，用手指将碎发别到耳后，嗓音清淡，道：“我爱人喜欢抽烟，他说一烟解千愁，现在他不在了，我就想试试看，到底能不能解千愁……”
“……”
程冶怔了一下，张了张嘴道歉：“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好道歉的。”
女生笑了一下，吸了口烟，又被呛的治咳嗽，她道：“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程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你爱人是……”
女生点点头：“他是重度抑郁症。”
“……”
程冶沉默了，他本身患过躁郁症，多少能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对人生毫无期待，一睁眼能盯着天花板看一整天……
那种状态，他现在一想起来，都有点儿毛骨悚然。
女生叹了口气：“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他也不至于一个人痛苦了那么久……”
程冶的手一抖，按灭烟头就往外面走，消防楼梯的门发出“吱嘎”一声，走廊上回荡着他急促地脚步声。
“周郁！”
他的声音有些失控，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周郁刚从心理诊室出来，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就被他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到，手一滑，门又被推开了。
里面的医生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偏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周郁抱歉的笑笑：“没事，手滑了。”
他重新关上门，刚转身就被程冶拉着往另一头走，手腕被扯的生疼。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程冶没回答他，只一个劲儿地拉着他闷头往前走。
砰！
楼梯间的门关上，周郁被大力一甩，后背撞到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还没弄清眼前的状况，程冶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
那力道，周郁以为自己现在就要归西了。
“怎么了你？”
他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但还是坚持着给他顺毛。
“你之前问我，我患上躁郁症的原因，我当时没说，但我现在想告诉你。”
程冶压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说道。
周郁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他现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
“嗯，你说吧。”
程冶深吸一口气，道：“我十七岁那年，赵妍姝怀了一对双胞胎，程海平很高兴，他们俩甚至要复婚，虽然最后没成，但那俩双胞胎……我名义上的亲弟弟，却被他俩当成掌中宝，呵护备至。
而我那个时候刚从管教所出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木已成舟，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我就感觉自己大脑发懵，全身又冷又热，整个人都疯了一样……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当时甚至动过杀人的念头，我想让他们去死，真的想过……”
周郁拍着他的后背，手指在颤，他没想到当时程冶的情况会这么严重。
“然后呢？”
“然后我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在里面待了一年，才将将痊愈。”
“很辛苦吧？”周郁柔声道。
“还行。”
程冶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道：“现在好了，细想一下当时的情绪，挺羞耻的，我嫉妒他俩一出生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父母的爱，父母的关注，是他曾经最渴望的东西。
周郁轻轻捏着他的后颈，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程冶点点头，继续闷声道：“现在，我最大的秘密都已经告诉你了，所以你也不可以瞒着我。”
“啊？”周郁有些不解。
程冶松开他，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你的检查报告呢？”
周郁眨了眨眼，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他：“在这儿呢。”
程冶接过去，展开，从上到下迅速看了一遍，目光定格在“轻度焦虑”“轻度抑郁”两行字上，又扫了一眼下方的“建议定期做心理辅导”，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还好……”
周郁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弄的不知所措，问道：“还好什么？”
程冶把这张诊断书折起来，揣进自己兜里拍了拍，道：“还好发现的不晚，万一发展成重度抑郁症，你就得……”
他剩下的话没说，但周郁已经明白了，他有些好笑道：“什么啊？你怕我想不开？”
“你笑个屁！”
程冶捶了他一拳：“生病了还能笑出来，真他妈想把你脑子打掉，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屎！”
周郁“啪”的一声捧住他的脸，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放在以前或许会，但现在不会了，我有你，有周粥，还有我妈，就算我妈将来不在了，我会伤心，会难过，但不会想去死，因为生活还爱着我，你也是。”
“……”
程冶听到这话感动吗？感动。
但他又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男朋友说话好文艺，显得自己好没文化。
他轻咳两声：“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我要监督你的心里状况，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