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凝道:“方才你所言之意便是上辈之错不延及晚辈,你又何必难为清音,令她一世孤苦?何况你当真怨她那时刺你一剑?”
周青轩默而不语,白香凝道:“此事便定下了,待我备齐物事,你我便赶赴八卦门。”
正在思量之时,周青轩眼目一瞥,只见一瘸腿之人手牵一花衣女童缓缓行来。
女童不过三岁,只见肤色茭白,一双大眼左顾右盼煞是惹人怜爱。
来人身着灰衣,背负一柄长剑,左腿虽跛,身形却看似颇为矫健。
周青轩细细一观,见其脸如刀削,双目如鹰直望而来,顿觉杀气森森,不由暗道:“此人好似在何处见过……”
白香凝笑嘻嘻道:“看那孩子好是俊俏!若是当作女儿来养该有多好。”
家仆上前问安,来人并不理会,道:“今日可是周青轩婚庆之日?”
家仆听罢一怔,脸露不满之色,冷冷道:“今日是我家白胜群庄主大喜之日,足下怕是选错了日子。不过周大侠便在门口相侯,有何事尽管寻他便是。”
那人哼了一声,缓缓走到周青轩身前处一丈,喝道:“你可还认得我?”
周青轩反复思量来者何人,拱手道:“兄台应与我有过数面之缘,在下脑浊一时记不起,还请海涵。”
那人漠然道:“我原本便是无名之辈,你本应记不得,何须如此假意?不过有一人你定然须记得。”
周青轩不明所以,道:“兄台请讲。”
那人哼了一声:“阿罗。”
周青轩豁然惊醒,脱口道:“啊呀,足下便是方辽。”
那人冷笑,道:“你记性不坏,定然也不会忘记阿罗曾为你舍生忘死。”
周青轩看一眼白香凝,道:“她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如何会忘?”
方辽神色随即漠然,道:“算你尚有良知。”
白香凝略一迟疑,恐方辽前来兴师问罪讨要阿罗,道:“阿罗在往生岛重伤而死,她过世之后,我与周师兄每年都要祭拜。”
方辽双目泛红,将女童轻推至身前,道:“错儿,那人便是你爹,你不是要寻爹爹,这便去吧。”
女童望了一眼周青轩,怯生生道:“错儿不要爹爹,错儿要娘亲。”
说罢眼泪汪汪,泪珠大颗滴落。
白香凝越看女童越像周青轩,不由道:“这女孩子和你七分神似,当真奇了。”
周青轩吃了一惊,道:“我何来……无来由,哪里来的女儿?”
女童满脸泪痕,白香凝恨不得上前搂在怀中,方辽俯身软声道:“你娘亲已无处可寻,这才将你送到爹爹这里。”
白香凝不由气喘,心叫:这当真是个冤家!连忙问道:“方兄,这女……错儿可是阿罗所生?”
方辽已无方才凶煞之气,点头道:“正是。”
白香凝心下大骇,颤声道:“与……与何人所生?”
方辽长叹,目中含泪,低声道:“正是与你身侧周青轩所生!若不是阿罗所托,此刻我定要杀他!”
周青轩恍然大惊,千万念头一闪而过,支支吾吾道:“你这是何意?阿罗早已身死……且死在我眼前,你又如何遇见她?莫不是当年你也在洞内?”
方辽沉了片刻,将错儿抱在怀中,道:“那日她实为假死,不愿你作难罢了。”
周青轩又是一阵千思万想,茫然不知头绪,道:“绝无可能,那时她气息全无,身子已然冷透,怎会是假死?”
方辽道:“你忘了她生父石冲为毒医圣手?假死又有何难?”
周青轩茫然不应,心中已知阿罗为何假死。
白香凝听罢浑身酸软,如坠冰窟,暗道:“我这……算何等身份?”
方辽又道:“便如你对身前女子,若是为她,莫说是假死,便是真死又有何妨?
阿罗便是如此,虽是骗你在先,与你……却都是因对你情深意切。
之前她曾言,若不假死,依你脾性怕是误了与心上人这段姻缘。再者,她此生杀孽甚重,怕累及你后生。”
周青轩脑中忽地现出与阿罗初遇之时冷煞模样,耳边响起阿罗厉声喝问,又想起在洞内怕她身死,言之凿凿要和她做一世冤家,鼻尖却俱是她恬淡香气,好似梦一般,不由满脸惨白。
白香凝心中五味杂陈、百般酸楚,心知周青轩此生对阿罗难以忘怀,却也无可奈何,暗道:“不应怪她,也不应怪他,只是造化弄人,我又何须计较?”
想罢轻声道:“青轩并非薄情之人,阿罗现在何处?她若不肯屈驾,我们可前去寻她。”
方辽惨然一笑,忽地大声道:“是我逼她,万不该逼她寻你。”
周青轩不禁泪流,道:“她现今究竟如何?”
方辽道:“阿罗岛中归来之后便寻了柳姨共住,我也是三月前才知此事。待我前去寻她之时,青云山庄喜事传来,阿罗道,莫不是周青轩成亲?
若不是也离成亲之日不远,未料想自身心胸如此狭窄,竟不能受。某日她将错儿交予我手,命我将她送到山庄,要我对周家夫人讲,她是情非得已,而非刻意为之,看在曾为周青轩博过性命,收留错儿,言罢毒发身亡……”
言及此处双眼孔洞无物,万念俱灰。周青轩听罢浑身冰冷,方辽又道:“我与阿罗自幼相识,原本不该痴心妄想,不该逼她与你了断。”
白香凝打了一个冷战,就好比阿罗因她而死一般,不由喏喏道:“她本不该死!本不该死!”说罢疯了一般奔逃而去。
周青轩待要去追,方辽转身一声干呕,哇的一声吐出大滩浓血。
错儿吓得呆了,张开一双小手奔周青轩而来。
周青轩连忙捂面将其抱起,上前扶住方辽。
方辽断断续续道:“错儿已交在你手,我寻她去了。烦请你将我葬在断魂谷阿罗墓旁,她曾应我此事,生前不能相守,死后可在她身侧……”
说罢身子往后一挺,周青轩轻轻将其放下单手一探,只觉心脉全无,已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