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里有一池温泉水,流水潺潺,烟气缭绕。月下温泉,更显出朦胧之美。宫尚角泡在温泉池中,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
华丽的刺绣裙摆摇曳着,从他身后款款走来。宫尚角没有回头:“这本是下人的事情,上官姑娘不必劳烦。”
上官浅端着放满水果、酒壶的托盘,在身后露出了笑容:“角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每个人的脚步节奏、轻重缓急、气味、呼吸……都不相同。你应该受过训练吧?”
上官浅愣了愣,说:“我在孤山派的时候跟着爹爹学了一些简单功夫,公子说的这种训练,我倒是没有经历过。”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温泉池边,把手上托盘里的水果、酒、香薰一一放在温泉边上宫尚角能够伸手取到的地方。
两人离得很近,宫尚角能够看出她特地化了精致妆容,比起往日的清纯素雅,平添了一分成熟与妩媚,而眉眼间还透出大伤初愈后的一点病态,美艳中带着柔弱。
“身子都痊愈了吗?”宫尚角问道。
“好像伤口都好了,没怎么留下疤痕。公子看看吗?”上官浅微微拉开衣襟,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锁骨,她定定地看着宫尚角。
宫尚角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但却没动,也不接话,随着喉结滑动了一下,他把眼睛闭上了。
上官浅低着头,被温泉蒸腾的热气熏红了面颊,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等待着有情人采撷。她见宫尚角沉默不语,闭目养神,于是只好起身,低声说:“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宫尚角低沉的嗓音说:“这处温泉有疗伤养肤的功效,你要不要试试?”
上官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宫尚角静默的背影,温泉水雾里他的肩膀肌肉结实、分明。池子中两条锦鲤缠绵游动着,激起不小的浪花。
宫远徵走进庭院,却被守护在外的金复拦住了,“角公子已经歇息了,徵公子明日再来吧。”
宫远徵觉得奇怪:“我哥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金复表情有些微妙,低头,没有回话。
宫远徵看了看没有点灯的卧室,转身走了,回徵宫余中,远远瞧见金繁神色有异,带着七八个佩带兵刃的侍卫疾行,行色匆忙,也未掌灯,显然不是日常巡视,心头一动,便在暗中跟随。
宫远徵潜伏在羽宫屋顶,远远看见金繁带队来到羽宫。金繁小声指挥布置着,身着深色衣服的侍卫们很快分散开,有些上了屋顶,有些隐入树冠,有些潜藏在庭院山石之后。
俯视着这一切的宫远徵一头雾水:“羽宫?金繁在自己的地方,干吗这么鬼鬼祟祟?”
云为衫走进正在忙碌筹备的下人房间,仆人们正在忙碌,见她进来,急忙问安:“云姑娘,我们正在准备熄灯后的安神驱虫熏香。您怎么来了?”
“执刃大人和我刚刚从山里回来,山谷中水汽重,阴冷潮湿,今晚要在熏香里加一些艾草,驱一下湿气。”
“这些熏香是挂在户外的,恐怕效果不佳,不如直接在执刃房间放一盆艾草熏香可好?”
“也可以。那你去库房取一些艾草来。”云为衫支走一个仆人,又打发另一个仆人离开,让他再取一盘艾香放到自己房间。
待两个仆人都离开之后,云为衫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把纸包里的粉末倒进几只熏香香炉里。
夜暮逐渐深沉,羽宫内的灯火陆续吹灭。
下人取下屋檐最后一盏灯,挂上户外香炉后,整个羽宫都就寝了。香炉里的烟雾缓缓弥漫开来,淡淡的熏香无声地浸入夜色。
宫远徵嗅觉灵敏,闻到了熏香的味道。心头更加起疑,是谁用了熏香呢?迷倒众人之后意欲何为?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屋顶上的两个侍卫就已经摔落下来,掉在庭院里,昏迷过去。提灯巡逻的仆人也歪在墙角,昏睡过去了。
一袭白衣的月公子走到云为衫门前,轻轻叩门:“是我。”
漆黑的房间房门打开,云为衫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月公子。
真是不可思议,云为衫竟然私会月公子。宫远徵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忍不住冷笑一声,刚转身准备去找宫尚角报信,就被金繁突袭。
“你敢和我动手?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宫远徵怒喝道。
“你深夜潜入羽宫图谋不轨,我作为羽宫侍卫,动手理所应当。”
“你竟然没有中熏香之毒?难道你也用了百草萃?”宫远徵眼珠转动,声音阴沉,“区区一个绿玉侍,怎么可能有资格领取百草萃?!我早就说你有问题。这次新仇旧恨一并计算。羽宫这次屋顶恐怕都要被掀翻了。哼哼——”
金繁一语不发,直接出手,宫远徵不敢大意,使出浑身解数,两个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而此时的宫子羽,已然蹑手蹑脚来到了云为衫的门外,静伏在窗下。
云为衫房间里,空气并不松快,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而立,都保持着警惕。
云为衫开门见山:“你果然听出了那首诗。”
月公子接品道:“对,万千相思万千绪……你用这种方式约我相见,你想问什么?”
“你为何会有云雀的手镯?”
月公子听到“云雀”这两个字,微微一怔,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
云为衫捕捉到了月公子的表情:“你,见过云雀?”
月公子的眼神飘远,似陷入久远的回忆,过了片刻,他才开口,“你义妹,是我心爱之人。”
云为衫大为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月公子果然知根知底,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无锋的人。
“云雀曾向我提起你,说你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她给我看过你的画像……所以初次见面之时,我就认出了你……”
云为衫犹豫了一下,问:“那你明知道我是无锋之人,为何还用假的试言草暗中帮我?”
云为衫的房间外,宫子羽在门口静静地站着,他能屏住呼吸,却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发红的双眼。事情果然如自己推测的那样。
有那么一瞬间,宫子羽很想旋身就走。自己心爱的人和尊重的人,竟然合起伙来骗自己,扎心之疼,胜过蚀月之痛千万倍。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此刻必须保持镇定,像宫尚角那样,硬起心肠。
屋内,月公子迟迟没有回答云为衫的问题,陷入死寂。云为衫又道:“云雀是怎么死的?”
月公子眼睛里涌起泪水,声音微带哽咽地摇了摇头。云为衫也双眼通红,语带泣音。两人再次陷入寂静。
宫子羽实在忍受不了这份煎熬,站起身来,推开房门,缓缓地走了进来。
云为衫惊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小声开口:“公——执刃……”
宫子羽冲她摆摆手,“你是无锋之人,我不和你对话。月长老,你身居宫门高位,为何也背叛宫门?”
月长老依旧没有说话。云为衫却轻轻地点上蜡烛,“既然执刃知道了一切,就无须在黑暗中说话了。月长老,你也不必隐瞒了。”
月公子看着宫子羽:“执刃大人,我从出生开始就深居后山,从未在江湖中走动。我不可能是无锋之人,我也绝无伤害宫氏一族之心。但确实,我帮过无锋。事情原委,执刃大人只要愿听,我便知无不言。”
“你说。”宫子羽语调冷静。
“两年前,无锋派人潜入宫门,试图偷取百草萃,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宫子羽点头:“自然记得。”
“那个人,就是云雀。”月长老声音发颤。
角宫里,宫尚角与上官浅已经从温泉出来。宫尚角穿着外袍,敞着胸膛,坐在矮案前喝茶,目光却落在上官浅身上。
上官浅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开来,只穿着贴身衣物,脸上带着没有散去的红晕,她拿起旁边的衣服,极其轻盈优雅地穿着。
上官浅迎着宫尚角的视线:“这是公子选的衣服,好看吗?”
“我没看衣服。”
上官浅低头羞涩一笑:“其实……我深夜前来,是有求于公子。”
“所求何物?”
“求公子为我报仇。”
“仇人是谁?”
“清风派的点竹。”
“你伪装身份潜入宫门,危机不断却总能化险为夷,以你的聪慧和本事,为何不自己报仇?”
“试过了,不止一次。”上官浅轻声道,“上官家乃医药世家,对毒药也颇有研究。宫门向江湖中流出的毒药,我几乎都收集过,而且我知道,你们真正厉害的毒药和暗器从来都是自用,绝不出售。”
“确实如此。”
“你们有一味毒药叫‘送仙尘’,我用它做底,又混入几种剧毒,让其变得无药可解。两年前的武林大会,我乔装混了进去,偷偷在点竹的食物中下了毒。”
宫尚角有些意外:“当年点竹身中奇毒之事震动江湖……竟然是你?”
上官浅点头:“是我。随后我便一直等待江湖上传来点竹死亡的消息。可我等了一个多月,点竹竟然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宫尚角审视着上官浅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中了送仙尘,若非拿到宫门独家解药,必死无疑,更别说你还混入了其他剧毒,的确神仙难救,除非……”
“除非点竹中毒后立刻服用了宫门秘药——可解百毒的百草萃……”
宫尚角推测道:“难道两年前无锋潜入宫门,就是为了帮点竹偷取百草萃?”
“正好就是那个时间。”上官浅补充说。
宫尚角有些犹疑:“虽然清风派归顺了无锋,但区区一个点竹,无锋不会大费周章替她偷药,除非点竹身份十分特殊,不然,无锋绝对不会轻易招惹宫门。这个点竹到底是什么身份?”
上官浅低下了头,陷入回忆之中:
两年前,无锋首领室中,寒鸦柒询问她:“你这次回去看点竹,她怎么样了?”
“师父中毒很深,只能暂时用内功对抗毒性,但估计撑不了多久。我回来是替师父参加这一次的首领大会。”
寒鸦柒转身,与上官浅一起面对首领位置那个壁龛,那个壁龛目前尚未亮起,看来首领还没到来。
“找到下毒之人了吗?”寒鸦柒问道。
“师父怀疑是拙梅……”
首领室内,其余各个壁龛都陆续亮起,然而等了许久,正中那个壁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半月一次的首领大会,意在掌握各门派的动向和消息,从未出过疏漏,但那一次无故取消了……
角宫温泉池旁,烛火微晃。
上官浅问起宫尚角:“那无锋的刺客后来怎么样了?”
“她被用来当作药人试药,没多久就死了。为了威慑无锋,让他们以后不敢再轻易派人潜入宫门,刺客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之上暴晒了三天三夜。”
上官浅低下头,沉默。
其实宫尚角并不知道实情。宫门的人都以为那个刺客的下场就是这样。
月长老情绪平复,开始平静地絮叨起往事:
两年前,云雀收到了无锋要派她潜入宫门盗取百草萃的消息。寒鸦肆让云雀利用息肌之术缩小筋骨,躲在往宫门运送药材的箱子里,潜入宫门。箱子很小,看起来完全无法藏人,宫门完全没有发觉,药箱连同其他的药材一起被堆放在医馆院子的角落。
深夜,云雀顶开一道缝隙,见不远处的药圃边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此人正是宫远徵,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株花。药圃的土壤表层发出莹莹的蓝光,像是洒入了珠光,而用这奇异土壤培养的是一株透白的花朵,花瓣薄如蝉翼,十分轻盈。而宫远徵则用贾管事递来的海贝粉末为花施肥。
在他们的对话中,云雀知道了这株花是早已绝迹的“出云重莲”,零落在雪山冻土层中,宫远徵搜集到了几棵。据说此花可以医治百病、起死回生。
当然,这是事后她对我说的。
云雀一直等到了夜深人静,才慢慢地伸出了手脚爬入箱子,而后把筋骨完全舒展开,迅速进入药房,在药斗里翻找起百草萃。但她没有想到,此刻宫远徵又拿着一个小药瓶,高兴地回到出云重莲的培养花坛边。
云雀找药时发出了动静,引起了宫远徵的警惕。就在云雀终于翻找到百草萃装进腰间时,宫远徵也推开了药房门。你们知道,宫远徵多疑,而且会用毒,他虽然没发现人,却临时配了一味有毒的熏药煮到了水壶里。烟雾蒸腾而起,弥漫了房间,云雀实在再难忍受,只能越窗而出。
她刚刚落地,就遭到了宫远徵的偷袭,锁骨上挨了重重一脚。云雀吃痛倒地,装百草萃的瓶子掉落在地,她借助轻功身法逃窜,被宫远徵暗器打伤,宫远徵拾起地上的药瓶时,便已判断云雀是来偷百草萃的,便发出响箭。于是,云雀行踪彻底暴露,遭到整个宫门前山的围剿追杀。
此夜,我在雪宫庭院与雪重子、雪公子和花公子喝酒闲谈。席间,我听雪公子说,宫远徵在前山培养出了出云重莲,惹出了我的好奇。人们都说,宫远徵是宫门前山百年难遇的草药奇才……我很真想看看这出云重莲,也想会会徵公子。
月公子说到这里,稍稍回神,表情黯然:“那晚我第一次违背祖训,偷偷溜出了后山,准备去看一看宫远徵培育出来的出云重莲,结果遇到了云雀。第一次看见外面世界的我,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善意,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受伤的少女是谁,于是把昏迷的云雀直接带回了后山。月长老把我严厉责骂了一顿,要将云雀交给老执刃发落。”
云为衫心如刀绞,眼睛通红:“所以我义妹真的是被宫门所杀……”
“不是……那时的我正在研究麻药醉见血,于是我向月长老提议,是否可以请执刃允许我拿云雀作为药人,供月宫试药。”
云为衫诧异地瞪着月公子。
月公子明白云为衫的意思:“我知道你觉得残忍……但如果不做药人,云雀可能当晚就死了。”
月公子重新回忆起来,继续讲述后来的事:
云雀被我带到月宫救醒,然而她性子刚强,先是强硬对抗,而后又想咬舌自尽。
我一把掐住了她的嘴,告诉她:我平生废寝忘食,研究各种解毒之法,从阎王爷手里抢命回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不惜命的人。死者不会痛苦,痛苦永远都是留给为你伤心的生者。寻死的人是懦夫,因为他们把痛苦转嫁给了爱他们的人。
因为这句话,云雀想起了姐姐云为衫的叮嘱,她出发前,姐姐对她说 :别听寒鸦肆的话,就算失败了,也要想办法活着。要好好活着。
于是,云雀不再决心赴死,我也坦诚相告:执刃许诺你做我的药人,助我试药,才会保全性命。我要试验的是让人麻醉的止痛之药。我喜欢制作解药,喜欢救人。宫门里会做毒药的人已经够多了,不缺我这一个……此后,云雀便相信了我,而我也把她转移到了户外开阔之处。因为她从小被迫练习息肌之术,长期困于狭窄空间,所以对密闭之所感到恐惧,一旦在幽暗封闭的地方待久了,肌肉就会不自觉地紧绷,四肢僵硬,身体出现抵触。
云雀低头,没有否认。他对我说:“我不过是一个药人,不用这么关心我。”而我告诉她:“药人也需要身心健康,我才能试药……”
月公子的话里的温情越来越浓:
“日子久了,我喜欢上她了,喜欢她坐在栈桥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的样子,也喜欢她的单纯善良。当然,她也慢慢信任了我,并告诉我她加入无锋的经历。”
月公子看了眼云为衫,轻声忆念:
“云雀是‘棺材子’,也就是死去的妇人从棺材中生出的孩子。他被一个老乞丐救下并养大,自此后乞丐就成了她的“爷爷”。
七岁那年除夕,他们要饭时,爷爷被几个恶霸打死,她因咬伤恶霸,也被打得奄奄一息,而后被无锋的杀手寒鸦肆救走。在无锋里,她听话,不反抗,让自己变强,不断地争夺,拼尽全力活了下来。然而,无锋的杀手,都食有‘半月之蝇’之毒,无论走多远,都会被牢牢掌控。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无锋使用的半月之蝇就是宫门专门研制出来的秘药蚀心之月。
无锋将半月之蝇做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去掉了会让人手腕产生黑线的毒性,变得更加隐蔽……虽然我不知道无锋为何能得到蚀心之月的药方,但是在我研究完云雀给我的那枚无锋‘死誓’后,我确定那就是改头换面的蚀心之月……
半月之后,云雀体内的半月之蝇发作。起初,云雀并不相信我,直到我们一起熬过了痛苦的月蚀之期,她的内力一天天增强,云雀才完全信我。她告诉我,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觉得可以真正摆脱无锋。”
说到这里,月公子突然笑起来,显然,他回忆到了快乐的一幕:
“这丫头给我出了个字谜。那是冬夜,云雀用手接着一片又一片飘进来的落花,她身后书桌上,有一张纸上写着‘委身与乞中’,我明白那是个‘谢’字。‘乞’为‘讨’,委‘身’与‘讨’之中,就是‘谢’。她还告诉我说,她与义姐云为衫就经常玩字谜。”
月公子回到现实中,对着云为衫道:“云雀之所以肯当我的‘药人’,一是因为有你。云雀怕她死去后,你会痛苦;二是她来宫门,除了偷药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寻找无名。”
回忆继续,月公子的话语中充满痛苦:
“无名是十年前进入宫门后音信全无的‘魅’。无锋不会允许知晓内部秘密的人脱离组织。云雀说,如果她留下来,无锋就会源源不断地派出刺客进入宫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将永无宁日。
她的话,让我眼前一亮,顿时有了办法:让利用假死脱身。我研制出的冬蝉草可以让人像寒冬中沉眠的昆虫一样,抑制呼吸,抑制心跳,血色全无,接近假死。
随后,我向月长老和执刃提议,将云雀的‘尸首’挂在宫门城墙上,在向无锋示威的同时,暗地里保全她。在服用冬蝉草的同时,我又让她服用了用金蚕子和雪莲胚芽熬制成的灵药,此药可保她在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的情况下也不会饿死渴死。我还往她手上涂抹了一种药膏,可避免绳子绑吊时留下疤痕。
这丫头真信任我呀,言听计从,还把左手上的手镯摘下来,交给了我。
就这样,云雀的‘尸体’被用麻绳捆着,高高地吊在宫门的门楼上。
按照预想,我会在第三天晚上去把‘尸体’放下来,而后再假演一场‘下葬’,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无锋云雀了,只有月宫云雀,她就可以厮守一生了……可是,第三天夜里,云雀不见了,城门上只有一根空空荡荡的麻绳。
就在那晚,我心如死灰,懊悔不已,恨自己大意,恨守护不力,恨无锋凶残,原本漆黑的发鬓角变成了白色。”
月公子讲完最后一个字,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眼泪,睫毛不停地颤抖着,“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云雀了。”
云为衫心如刀割,“我见过……云雀的尸体被送回了无锋,盖着白布,尸体血肉模糊,寒鸦肆告诉我说,她被宫门的独家刀法砍碎天灵盖而死……”
宫子羽明白过来:“所以我父兄遇害那一夜,你才去地牢找那个无锋刺客,是想问云雀的消息?”
月公子点头:“当时我从那个刺客郑南衣嘴里得知云雀已经死了,她……她是被刀砍破天灵盖而死。宫门的人不会杀云雀。应该是无锋收回云雀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云雀假死的秘密……”
庭院里,打斗声越来越激烈。
金繁实际上是红玉侍卫,论实力在宫远徵之上,但他此刻有些分心,按照宫子羽的交待,他第一任务是监视和准备对付月长老,以防不测;第二任务才是护卫和警戒,而宫远徵的出现是个突然变数。
在和宫远徵交手时,金繁时时留心着羽宫中月长老的动向,准备随时返回,故而不能全力进攻,而宫远徵又知道金繁的厉害,在交手时格外谨慎,所以两人缠斗,僵持不分高下,但两个人的内力消耗都很严重,招式已经慢了下来,彼此的呼吸都越来越沉重。
金繁明白久战不利,又见云为衫屋中迟迟不见动静,心里越加生疑,不敢再拖,遂集中精力,猛烈进击,宫远徵躲避稍慢,胸口被金繁打中,整个人倒跃出去。眼见金繁欲转身回旋,他抓住时机,突然拧身射出两枚暗器,金繁情急之下躲避不及,被一枚暗器打在胳膊上。
金繁伸手拔下来,伤口冒出黑色血液。宫远徵擦掉嘴角的血迹,使劲嗅了嗅,冷笑道:“你果然服用了百草萃。”
金繁彻底被激怒,再度出击,催动内力,快速移位,几个虚晃,突然近身,刀背重重拍在宫远徵肩头,宫远徵吃痛,重心不稳。金繁瞅准破绽,一脚将他踹倒,踏背拧臂,迫使宫远徵扑跪在地。
金繁稍微松了口气,不料宫远徵另一只手掏出了响箭,随着机关按动,响箭呼啸着划破宫门上方的夜空。
此刻在角宫温泉里,上官浅仍在向宫尚角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云雀已死,那为何点竹还是成功解毒了呢?”
“依我的推测,说不定云雀当时丢下药瓶只是障眼法,百草萃早已被她偷偷藏在身上,最后靠着尸体带回了无锋,又或者是点竹从其他地方找到了解毒之法。不过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法知晓了。”
“点竹能够逃过这一劫,真是命硬……所以,如果公子能助我复仇,杀掉点竹,我愿意献出我的所有。”
“所有?”
“是,所有。”
“你还有什么?”
上官浅愣住了。正在她窘迫之时,窗外传来响箭的啸叫,宫尚角突然站起身来,“远徵——”而后一个飞跃出门,匆匆往羽宫飞奔而去。
宫子羽他们也突然听见了屋外响箭的声音,纷纷来到了院中。随后就听见宫远徵由远而近的怒斥声。
众人开门,却看见金繁押着宫远徵走进来。宫远徵目光凶狠:“狗奴才!放开!”
月公子一脸震惊:“金繁,这是干什么?”
就连宫子羽都被这一变故惊到,低声呵斥金繁:“怎么回事?你抓他干什么!”
金繁脸这才醒过神来,打他也就打了,把宫远徵抓回来,性质就不同了,这不但激化了宫门内部矛盾,还直接把宫子羽逼到了死路,宫尚角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会与羽宫撕破脸面。哎呦,闯下大祸了。
“刚才宫远徵在屋檐上偷听,他说要去告发月长老和云为衫勾结……执刃大人刚刚通过第二域的试炼,我怕影响大人……”金繁只得照实禀报。
金繁话还没有说完,要就听见门口传来侍卫大声的呼喊声,似乎有要人硬闯羽宫。不用想,肯定是宫尚角带人来了。
宫远徵突然抬起头大喊:“哥——”
宫子羽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而后把一块丝巾塞到他嘴里。宫远徵喊不出声,但他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他知道,宫尚角马上就会找到这里。
宫子羽有些焦虑,忍不住问:“怎么办?”
云为衫指指屋里说:“先把他藏起来。”
“万一他弄出些动静,立刻就暴露了。月长老,有没有什么吃了昏睡的药啊,给他来一点儿!”
“谁会随身带那种东西?”
“那你会点穴吗?”
“我只会医术和刀法,不会点穴。”月长老说道。
云为衫突然上前,抬手飞快地在宫远徵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宫子羽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取下宫远徵嘴里的丝巾,发现他除了干瞪眼,确实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宫尚角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暴怒之气加上深厚内力,使所有的侍卫都心怀恐惧,显得脆弱不堪,举手挥袖之间,众拦截侍卫便被瞬间击飞。
他脸色铁青来到宫子羽门前,抬起一脚,踹开大门。
门内,宫子羽和月长老坐着饮茶,金繁和云为衫站在一旁。宫尚角一脸寒霜,“远徵弟弟人呢?”
宫子羽反问道:“远徵弟弟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离吗?你到羽宫来找他,也是奇怪了。”
柜子里,宫远徵透过缝隙看着宫尚角,但是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宫尚角环视一圈,“我听到远徵弟弟的响箭,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响箭声就是这里发出的。”
宫子羽笑了:“哦?那你看我这里有吗?”
宫尚角沉默,确实,他在宫子羽坦然自在的神情里看不出破绽,便转头看向不说话的月公子,“月长老怎么会在这里?”
“执刃大人练习斩月三式的时候有些疑惑之处,派人问我。我觉得说不清楚,于是直接过来了。”
宫尚角不再说话,可直觉又告诉他宫远徵就在这里。他把眼光看向云为衫和金繁。金繁在宫尚角犀利目光的扫射之下有点发慌,突然想到自己手臂上暗器造成的伤口,下意识抱起双臂,用手捂住暗器之伤。
然而,就是这个细小动作,却引起了宫尚角的注意。他目光如鹰隼,让金繁汗毛倒竖。
宫子羽生怕金繁露了马脚,提高声音说道:“角公子,如果响箭真的代表徵公子遇到了危险,那我劝你还是赶紧继续找。需要的话,我可以派出羽宫的侍卫一起帮忙。哦……好像刚刚听到外面一阵一阵地惨叫,我的侍卫是不是都受伤了啊?……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宫尚角也意识到自已有些失控,如果没有找到证据,此处不宜久留,遂转身准备离开。
柜子里的宫远徵急得要死。他突然想起了哥哥对血腥十分敏感,于是拼尽全力,用力咬啮腮帮,咬肌用力绷紧,然后使劲张开嘴作笑,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宫尚角突然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转身道:“血?”他没有迟疑,直接冲向那个柜子,金繁上前阻拦,两招之内,直接被宫尚角挥掌击飞。
宫尚角拉开柜子,看见笑得满嘴鲜血的宫远徵。他将宫远徵搀扶出来。然而此刻的宫远徵穴道被点,无法动弹,只能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宫尚角怒火冲冠,两股杀气从眼中冒出,目光从宫子羽、月长老、金繁、云为衫脸上一一扫过,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说:“立刻解开穴道。我数到三,如果宫远徵还没有站起来,我保证,天亮之前,羽宫不会再有一片完整的砖瓦。”
宫子羽脸色苍白,一时间无话可说。月公子给云为衫递了个眼色,云为衫走过去,抬手解开了宫远徵的穴道。
宫远徵长出一口气,缓缓动了一下身形。云为衫刚转身,就听见宫尚角在身后厉声一喝:“站住。”
云为衫深呼吸,转身看着杀气腾腾的宫尚角。
“云为衫,你刚刚使用的是清风派的‘清风问叶手’。清风派在归顺无锋之时就交出了所有武功心法……你果然是无锋的人。”宫尚角手指云为衫,铁口直断,不容置疑。
云为衫脸色骤变,难置一词。
宫尚角解下腰间的佩刀,侧过头,问身后的宫远徵:“远徵弟弟,还可以吗?”
“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宫远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他那副薄如蝉翼却刀枪不入的手套,咧嘴狞笑,看起来像一个桀骜的杀戮少年。
宫尚角抬头看着众人,淡淡地说:“捉拿云为衫。如果有人敢阻挡,除了宫子羽,其他的人,原地斩杀。”
宫远徵忍不住狂笑起来,露出一排带血的牙齿。